南宮靜女心頭滑過一絲不舍:“你去吧。”
齊顏起身,躬身一禮:“殿下請留步。”說完,順手拿過桌上的那瓶跌打酒退了出去。
直到殿門關閉的聲音傳來,南宮靜女才恍然記起齊顏是受了傷的。
南宮烈那一腳重重的踹在齊顏的小腹上,他吃痛的模樣猶在眼前。南宮靜女霍然起身,匆匆走至寢殿門前又停住了,欲推門的手亦停在門前咫尺,最終緩緩收回。
自己不僅沒控制好情緒對齊顏發了脾氣,竟然忘了問一句他有沒有傷到……
還有,那個迂腐,刻板、守禮又極度怕死的人……被六皇兄如此羞辱,也不知要如何梳理好自己的情緒?
齊顏回到偏殿,叫宮婢抬來熱水。將門窗全部落鎖反覆檢查了幾次才繞到屏風後,費了好一番周折脫下了身上繁瑣的宮裝。
包裹在裡衣下的,是一副不同於男子的玲瓏身段:白皙的皮膚,纖細的腰身、除了平坦的胸口外皆是女子的特製。
面具人給的藥物克制了她女子特征的發育,卻無法改變她的骨骼和身材。
齊顏邁入冒著熱氣的浴桶中,搖晃的水面使得胸口的那隻狼王頭也跟著生動起來。
齊顏接連掬起熱水揚到臉上,又抓過淨布沾了水反覆擦拭自己的臉頰——那塊被南宮烈親過的地方。
強壓陣陣翻湧的厭惡,直到那塊皮膚變得灼熱才停。
齊顏長長的舒了一口,合上雙目疲憊的靠在浴桶上,將溫熱的淨布搭在額頭上。
熱水溫柔的包裹著她的身體,驅散了冬日的寒意和數日積壓下來的疲憊,齊顏卻並不是真的在休息。
她的腦海裡回映著今日發生的一切,通過這雙眼睛記錄的一切。
一幕幕細致至極,就連每位皇子的動作,表情、站位、甚至他們宮裝的顏色,腰間的配飾都記得清清楚楚。
除去必要的寒暄外,太尉府二公子陸仲行全程隻與惠貴妃的兩個皇子:南宮威,南宮震交談。
三人看起來十分熟絡,而從四皇子南宮震站立的位置,不經意間做出的動作和表情來看,簡直就是二皇子的一個“附庸”。
三皇子南宮望全程沒有同任何人交談,但在面對六皇子南宮烈時卻很果斷積極,而且囂張的南宮烈被南宮望“製服”時,竟然沒有絲毫的反抗。
五皇子南宮達,其母賢妃。
如南宮靜女所說:他與兩位妹妹的關系融洽,對待老老九兩位年幼的皇子亦很溫和。
皇子南宮保,九皇子南宮嗣自打一入殿就手牽著手,雖並非同母所生感情卻是極好的。
齊顏還發現了另外一件事情:南宮姝女,老老九似乎都對南宮烈頗為忌憚,這幾人之間又發生過什麽事呢?
齊顏一動不動的坐在浴桶中,青絲披散,臉頰透粉、氤氳的水汽模糊了她的表情,誰也想不到:她正謀劃著無比周密的事情。
齊顏緩緩的睜開了眼睛,取下額頭上的淨布放到水中細細濯洗,琥珀的眼眸隨著水波瀲灩起來。
齊顏看著被她攪動的翻湧的水面,勾起了嘴角。
過了今夜,南宮老賊五十有一,卻遲遲不肯立太子。
大抵是因為他膝下所有的兒子皆非嫡出,而長子南宮平身份低賤,其余幾個兒子中也沒有才能出挑,力壓兄弟的存在。
既不能遵循嫡長古製,又無法取賢;不管立了誰,都會引起其他皇子的不平。
清明雍州祭祖,留二皇子監國也是存著考驗的心思。
距離清明還有三個多月,除去行路的時間也就剩下兩個月了。
最心急的人,就是皇三子南宮望了。
自己的機會來了!
……
齊顏出了浴桶,細細擦乾身上的水漬,換上常服。來到桌前拿起跌打酒走到窗邊,將酒分別倒在幾個花盆裡。
她並不想抹去這份能使她保持清醒的痛,但跌打酒是必須要用掉的。最好是能在殿內留下點氣味……
暮色四合,內侍來傳旨:除夕宮宴即將開始,請蓁蓁殿下攜駙馬赴宴。
南宮靜女與齊顏來的時候,除了年紀較小被免去守歲宴的老老九外,包括南宮平在內的所有皇子公主都來了。
齊顏第一次見到大皇子南宮平,觀其容貌應過而立之年,嘴唇上留著一抹修剪整齊的一字胡,安靜的坐在不起眼角落裡。
七皇子南宮離的位置與大皇子相對,坐在另一側的末座,身懷六甲的南宮**與其駙馬共坐一案,正與旁邊的南宮姝女交談。
“大姐!”南宮靜女極為高興,拖著長長的宮裝快步走了過去。
“殿下慢些。”瓊華公主的駙馬小心的攙扶起南宮**,後者笑著牽過南宮靜女的手上下打量一番,欣慰的說道:“幾年不見,小妹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大姐~靜女好想你,幾時來的?這次進京可要多住幾日。”
“臣齊顏,參見瓊華殿下,大姐夫。”
南宮**轉而看向齊顏:“這位便是靜女的駙馬吧?”
“是。”
“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
“是。”齊顏緩緩的抬起頭,保持目光垂下避免對視。
南宮**端詳一番:“果然如二妹所說:儀表堂堂,溫潤知禮。”
“殿下過譽了。”
南宮**收回目光,看著南宮靜女回道:“我與駙馬也是午時才到的,父皇體恤本宮有孕在身,幽州又路途遙遠,本是免了今年的朝拜的。但你姐夫說禮不可廢,他也有三年不曾入京述職了。再加上幽州氣候苦寒,這又是本宮的第一胎,駙馬與本宮的意思是:留在京中生產,已求得父皇應允。”
南宮靜女喜不自勝,小心翼翼的撫上南宮**的肚子:“是外甥還是外甥女?”
南宮**慈愛一笑:“要過幾個月才知道呢。”
瓊華駙馬看著齊顏,說道:“我聽說妹夫才高鬥,在本次會試中力壓一眾學子摘得會元之位,只差一步便能入《三元錄?”
《三元錄是從前朝就開始流傳的一本籍,由朝廷編撰。裡面記載了歷次恩科在春闈鄉試,秋闈殿試、金殿會試中均摘得榜首的學子生平。
齊顏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站在南宮姝女身後的陸仲行。
也不知這位瓊華駙馬是有心還是無意:齊顏寒門出身卻在會試中壓了太尉府嫡長子陸伯言一籌,本已時過境遷不宜再提,況且太尉府的人就在場。
“大姐夫過譽了,僥幸而已。”
對方輕笑:“哦?妹夫僥幸就能摘得‘二元一花’,是在說京城學子不堪麽?”
這下所有人都聽出對方的□□味了,齊顏緘口不語。南宮**秀眉微蹙:“駙馬。”
“殿下恕罪,臣一介武夫不會說話。”
南宮**對齊顏歉意一笑,解釋道:“本宮的駙馬軍伍出身,冒失唐突之處還望妹夫不要見怪。”
“臣下不敢。”
南宮姝女攙過南宮**的胳膊:“大姐站了這許久該是乏了吧?姝女扶你坐下。”
“有勞二妹。”
南宮**坐定,又對南宮靜女說道:“小妹與妹夫也入席吧,改日本宮宴請你和二妹。”
“嗯。”
入了座,南宮靜女轉頭看了齊顏一眼,見對方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緒便動腿碰了碰齊顏。
“殿下?”
南宮靜女往齊顏那邊湊了湊,壓低了聲音說道:“大姐夫一向心直口快沒有惡意的,你別放在心上。”
齊顏點了點頭:“殿下放心。”
頓了頓,齊顏又問道:“適才聽大姐說,她的府邸不在京城?”
“大姐的府邸在幽州。”
齊顏心頭一動:幽州並非渭國舊土。草原淪陷後,南宮讓將洛水以北劃分為九州十一郡,現在的幽州是從前草原三大王族唯可部的領地。
“幽州?是……在北邊?”
“嗯,大姐夫是鎮北將軍府的嫡二公子,鎮北將軍因軍功卓著被父皇封了世襲罔替的軍侯。大姐與大姐夫成親後不久,將軍府長子因病離世。鎮北將軍只有兩個嫡子,父皇體恤破例讓大姐夫承襲了爵位,並恩準大姐與大姐夫共赴幽州。”
齊顏迅速翻動心中的卷宗:鎮北將軍上官元,自前朝起便領兵駐扎洛水河畔,抵禦海寇。是前朝為數不多的,沒有擁立南宮讓稱帝的大臣。
如今朝中武官和各地將領大多是太尉府的門生,這位上官元卻是南宮讓和陸權昔日的同僚,擁有與陸權分庭抗禮的資本和威望。
只因當年沒有全力支持南宮讓稱帝,新朝伊始逐漸淡出了權力的中心……
齊顏心頭一動,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殿下,敢問大姐夫名諱?”
“上官武。”
齊顏默默的將這個名字記在心裡,冷笑道:南宮老賊好一手鬼謀之計,掣肘之策真是出神入化。
大女兒**嫁到世襲罔替的將軍府,二女兒姝女嫁到了統領天下兵馬的太尉府。
上官武的兄長真的是尋常暴斃麽?
那麽,上官武適才那番若有所指的話,是不是故意說給陸仲行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