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時,南宮靜女吃了兩口突然放下了筷子,說道:“除了春桃和秋菊其他人都退下。”
“是。”
“春桃你帶些錢領幾個人,到東三街有一家程記的攤子走一趟,把他們家所有的桂花釀都買回來。”
“殿下,陛下賞賜的各式美酒酒窖都快裝不下了,還要買?”
南宮靜女秀眉微蹙,抿嘴沒有說話。
秋菊扯了扯春桃的衣角:“殿下讓你去,你隻管去便是。”
春桃欲言又止,看到秋菊警告的目光住了口,打了一個萬福退下了。
待春桃離開,南宮靜女又問秋菊:“府庫裡還有多少銀兩?”
秋菊眼中的驚愕一閃而過,雖摸不準一向不過問這些的南宮靜女為何突然詢問,還是整理好表情回道:“奴婢這就去拿帳本兒來,給殿下過目。”
“不必了,五百兩現銀可有?”
聞言,齊顏和秋菊忍俊不禁:這位公主殿下是有多不食煙火?堂堂渭國最受寵的嫡出公主,食邑五千戶。府庫中怎麽可能連五百兩現銀都沒有。
“有的。”
“那你取五百兩出來交給駙馬。”
“是。”秋菊又對齊顏打了一個萬福:“駙馬爺,五百兩現銀太過沉重,不知可否換成通寶錢莊的銀票?”
“有勞秋菊姐姐了。”
南宮靜女突然給她這麽多錢,齊顏稍加思索便明白了過來。想必是昨夜自己抱怨囊中羞澀的話,入了她的心。
南宮靜女沉吟片刻,說道:“駙馬在外面立了一座私宅,今後私宅裡的一切用度均從公主府的帳上出,你記下了?”
“喏。”
南宮靜女又囑咐道:“此事不得宣揚。”
“是。”
秋菊斂了眉眼退出禦膳堂,不由感慨:殿下對駙馬真是寵愛至極!
雖然駙馬府還沒有竣工,但天底下又有幾個公主會允許駙馬立私宅的?更何況一切帳目都要從公主府上走?
駙馬作為皇室成員是終身不得納妾的,但也不乏有些感情不和又無法離合的駙馬偷偷立了私宅,行金屋藏嬌之舉。
若是碰到性子剛烈的主子,知道駙馬立私宅是可以家法處置的。就算性子溫和的,也沒幾個駙馬敢把立私宅的事情放到明面上……
不過駙馬如此年輕,又與公主是新婚燕爾應該不會行這種苟且之事,只希望駙馬可以始終如一,莫要傷了殿下的心才是。
齊顏安靜的吃完一碗粥,咽下最後一口說道:“殿下,臣的俸祿尚能供養外宅。”
“以後出門別忘了帶錢就好。”
“殿下允許臣出門了?”
“本宮從未限制過你的自由。”南宮靜女悶聲說道。
齊顏沒有再說話,陪坐在南宮靜女身旁,待到她放下筷子才說道:“臣也吃好了。”
“本宮一會兒要去看看二姐。”
“那臣也出府一趟,今年的賞錢還沒發,府內下人們該等急了。”
“去吧。”
齊顏問道:“殿下幾時回?”
“本宮今夜在二姐府上過夜,不回來了。”
齊顏想了想:“那臣可否在私宅留宿一夜?”
“隨你。”
齊顏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惹得南宮靜女如此不快。隱約感覺可能是“牧羊居士”出了問題,但她也沒有時間再深究了。距離回雍州祭祖的日子原來越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著她。
齊顏將秋菊給的五百兩銀票揣入懷中,徒步出府走出大約兩三裡,去了一趟錢莊,出來後雇了一輛馬車,向城南齊府趕去。
門房見家主回來,急忙將府門洞開,齊府管家錢源帶著一眾家丁,丫鬟、婆子來到門口向齊顏請安。
齊顏將手中的錦盒交給錢源:“都起來吧,我們進去說話。”
“是。”
關上府門齊顏站在台階上看著一眾仆人說道:“按禮是應該在上元節前回府一趟,將賞錢發給大家的。但你們也知道我如今的身份特殊,在這裡給大家陪個不是。”
“老爺哪裡話,能到齊府做事是小人的福分!”
“老爺日理萬機,奴才們不敢勞煩。”
“老爺折煞小人了。”
齊顏擺了擺手:“這是你們在齊府的第一個年,賞錢是一定要補上的。”
說完示意錢源打開錦盒,裡面整齊的碼著一百兩白銀:“蓁蓁公主體恤,這一百兩是殿下賜給你們的賞錢。”
一眾家仆齊齊跪匐在地,三呼千歲:“謝殿下恩典。”
“都起來吧。”
“謝老爺。”
齊顏又從懷中拿出一個錢袋,是昨日燈謎陣贏下的那十兩,來的路上齊顏又往裡面添了一下補足了十兩。
她將錢袋交給錢源:“這十兩是我給諸位的喜錢兒。有家的拿回家補貼家用,或者存起來留作娶妻生子的本錢。廚房晚上準備一桌好的,大家一起吃一頓。”
“謝老爺!”
“錢源,你一會兒到書房來找我。”
“是。”
齊顏來到書房,在櫃子裡找出一副裝裱好的空白卷軸,鋪到桌上。
“篤篤篤。”
“老爺,小的錢源。”
“進來。”
“是。”
“來的正好,替我研墨。”
齊顏徑自來到窗邊,推開窗子望向遠處。
過了一會兒錢源說道:“老爺,墨研好了。您試試?”
“嗯。”
齊顏來到案前挽起袖口,取了一支中號的毛筆沾了墨汁,在草紙上畫了一道:“極好。”
“謝老爺誇獎。”
錢源有眼色的按住了卷軸的一端,齊顏深吸了一口氣提筆寫道:《玉樓春·景嘉九年歲元》
一年滴盡蓮花漏,碧井酴酥沈凍酒。曉春料峭尚欺人,春態苗條先到柳。佳人重勸千長壽,柏葉椒花芬翠袖。承蒙知遇少相知,祗與遠山偏故舊。
落款:牧羊居士謹贈。
一首詩一氣呵成,齊顏淺淺的呼出一口氣,看著自己的作品略帶遺憾的說道:“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字亦如學。不過數日不曾練習,手法竟生疏至此,慚愧。”
“老爺哪裡話?依小人之見這幅字筆走龍蛇,大氣磅礴乃上佳之作。”話雖這麽說,錢源眼中的震驚卻怎麽也藏不住。
他曾經在謝府效命,跟著謝安這位財力雄厚的雅士也沾了幾分見識,牧羊居士的大名如雷貫耳。
聽說:景嘉七年的臘月,京城的兩位官家公子為爭奪牧羊居士的真跡大打出手,應天府的二公子薑衛錯手打死了太常寺卿家的小兒子呂匡。
此事一度驚動了刑部,因兩位大人皆身居要職,刑部直接把這件事上報天聽,請陛下定奪。
薑衛因此被聖上欽定了斬監候,已於去年秋後問斬……
一時間這位神秘的牧羊居士聲名大噪,無數文人雅士踏遍各大書齋尋訪真跡。
只可惜牧羊居士的大作傳世極少,其中一幅被列為證物封存刑部,一幅被一位神秘人買走,書齋老板倒是自留了一幅。
錢源記得:謝安還命人抬了銀子親自到書齋去求,結果書齋的老板說:最後那幅《九成宮醴泉銘》貼被貴人收走了……
謝安給了書齋老板一百兩打探牧羊居士的蹤跡,可老板卻堅決不收,似乎對這位牧羊居士諱莫如深。
有不少有幸目睹過牧羊居士真跡的人,給他的字很高的評價,還有人推測牧羊居士的年齡應在不惑之年上下,只因那深厚的筆力和對書法的理解絕非朝夕可成。
只可惜,這位神秘的牧羊居士隻流傳了三幅作品,便猶如曇花一現銷聲匿跡。
錢源怎麽也沒想到牧羊居士居然是當朝三品駙馬都尉,自家老爺:齊顏!
難怪書齋老板面對重金卻死不開口,那麽收走《九成宮醴泉銘》貼的“貴人”莫非是皇室成員?並且對書齋老板下了封口令?
錢源將齊顏的詩細細讀了幾遍,很快就摸到了其中的玄機。
詩的最後一句:承蒙知遇少相知,祗與遠山偏故舊。
說的就是齊顏與謝安的情義,齊顏當初一窮二白,偏安在破落小院,連一座像樣的土牆都沒有。是謝安親自帶人拜訪齊顏,送上重禮又將自己的一處外宅送給了齊顏。
而且謝安的表字不正是“遠山”麽?
看清了這一層,錢源對齊顏肅然起敬,“二元一花”實至名歸。最讓錢源欽佩的還不是齊顏的文采和書法,而是他的人情練達。
這位不過十九歲的少年,為人處世竟如此老道。
且不說這幅字本身的價值,最重要的這首詩裡委婉的表達了:齊顏對謝安知遇之恩的感激,以及希望二人友情如故的願望。
還有一點最令錢源刮目相看:署名。
齊顏的落款寫的是“牧羊居士”而不是齊顏。
這裡面有暗含了兩層用意,第一:齊顏是駙馬身份敏感,而“牧羊居士”只是以為身份神秘的遊方散人,他願與謝安平等相交。
第二:齊顏的身份今非昔比,若是讓旁人知道他曾賣字為生,以士子身份行商賈之事,必定會被詬病。
這幅畫等於大大方方的將自己的秘密告訴了對方!謝安是商人,在商言商、齊顏主動授之以柄不僅體現了他對謝安的信賴,同樣也給了謝安機會向他開口。
這一層連他一個下人都看的懂,謝安必定也會明白。
而同時,齊顏也在告訴錢源一件事:他把錢源當成了自己人。
明白了這個道理,錢源看齊顏的眼神都不同了。
他畢竟跟了謝安多年,齊顏不過是一個沒有實權的駙馬,說不定哪天外宅散了他還要回到謝府去。
可今日齊顏公然帶來了蓁蓁殿下的賞賜,等同於告訴府中下人:公主是知道他有外宅的,你們盡管安心盡忠。
錢源一撩衣襟下擺,跪倒在地:“沒想到老爺就是大名鼎鼎牧羊居士,小人傾慕老爺已久,今日得見廬山真面目,三生有幸。”
齊顏輕笑:“管家快快請起,齊顏年少受不起如此大禮。”
“老爺,小的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一家人,但說無妨。”
“是。老爺,您如今的身份今非昔比,若是牧羊居士的身份傳出去,恐對您的名聲無益,不如重寫一副署上真名吧?”
齊顏卻從懷中取出牧羊居士的印鑒落在下款,淡淡說道:“遠山兄於我有知遇之恩,我齊某人既然誠心相交便不會心存疑慮。況且遠山兄坐擁潑天富貴,府內的奇珍異寶自是無數。而我的家底兒太薄,一直以來忝受遠山兄諸多扶照卻無滴水回報,愧疚難安夜不能寐。好在老天爺賜了我幾點文墨,這手字尚可入眼,遠山兄好墨,這幅字送給他也算物盡其用。”
錢源心悅誠服的說道:“老爺心胸豁達,眼界獨到、小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