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起搞事情,王雱是一點都不會推辭的, 下衙回家便跑回自己院子裡搗騰。司馬琰看完一批稿子, 見王雱在那奮筆疾書, 不由好奇地問:“你又接到什麼新差使?”
王雱當即把今天去武學溜躂的事給司馬琰說了,還很討人嫌地搖頭嘆息:“我跟你講,這屆武學生員不太行啊。”
司馬琰覺得王雱完了, 繼登上所有文科生仇恨名單之後, 他又該登上所有武學生員的仇恨名單了。你一個文狀元, 跑去人家武學玩碾壓,得給人家造成多大的心理陰影!恐怕你前腳一走,後腳武學教頭就該給武學生員們搞特訓了!
司馬琰道:“要是將來這些人都入仕了,你可就成了滿朝文武的公敵了。”
王雱道:“那是他們心理太脆弱。這種心理素質, 怎麼在朝堂上混出頭?多虧老天仁慈吶,先讓他們遇上我,打擊打擊他們弱小的心靈,將來再遇到挫折時就不會一蹶不振了。”
司馬琰:“……”
司馬琰決定不打擾王雱搞閱兵計畫了。
王雱積極地規劃路線圖、安防方案、突出大宋精兵強將的特訓計畫。
沒吃過豬肉, 那也見過豬跑不是?從後世看過的閱兵大典扒拉出框架, 逆推各個環節的落實過程, 再捯飭成符合大宋國情的模式,完美!
王雱連夜點燈在那搗鼓,都沒去煩他爹。王安石坐在房裡看了會書,眉頭跳了跳, 感覺自己兒子今天這麼安分, 好像有點不太對頭。
吳氏從王雱祖母那邊說完話回來, 見王安石若有所思地坐那兒皺眉,上前問道:“怎麼了?”
王安石道:“沒什麼,就覺得那小子今天這麼安分,莫不是又想弄點什麼出格的事。”
吳氏道:“哪有你這麼想兒子的?自從回京任職之後,雱兒可比以前穩重多了。”
王安石能說什麼,只能脫了外袍與吳氏一同歇下。
第二日,王雱揣著寫好框架的大閱兵計畫回樞密院查資料。他職責比較特別,又得官家青眼,輕輕鬆鬆就拿到了最新存檔,把自己計畫裡需要填充的地方填充完整。寫完初版,他又覺得缺點什麼,顛兒顛兒地跑去三館和秘閣那邊查資料。
雖說王雱才是六品小官,認得他的人可不少,瞅著他跑來跑去忙個不停,許多人都在心裡嘀咕:這王小狀元在搗鼓什麼?
富弼正好撞見王雱來回跑,回到剛開始燒起爐子的暖閣中與韓琦說了此事,怪道:“他一個樞密承旨,跑三館和秘閣那邊做什麼?”
韓琦也不曉得。王雱這小子的思維天馬行空,等閒沒人猜得出他的想法!
韓琦道:“他真要弄出什麼大事來,總歸是要讓我們知道的。官家再寬縱他,事及朝政也不可能越過我們去。”
富弼點頭,他也不是真擔心,就是好奇而已。上回他回來和韓琦說文彥博弄出許多新鮮事,當時韓琦就和他提了句:“你怎麼知道一定是寬夫弄的?”
富弼覺得如果文彥博是在給王雱背鍋,那文彥博真的太慘了,慘得他一想起來就想大笑出聲,哦不,想寫信去寬慰寬慰可憐的文寬夫。
是以,發現王雱到處跑來跑去的時候,富弼很想知道他在忙活什麼。
到快下衙時,富弼發現王雱正在外頭探頭探腦。見他望過去,王雱才屁顛屁顛跑過來和他問好:“富相公,我一直都很仰慕您吶。”
富弼心中警惕:“此話從何說起?”
王雱便落後富弼小半步,擺足晚輩的姿態和富弼一塊往外走,口裡則誇起富弼來回使遼的事,說自己若是再生個十幾年,一定也要跟著富弼去遼國,絕不因為當時敵盛我衰而退縮。
漂亮話誰不愛聽,富弼聽王雱提起當初使遼之事,心裡也頗為舒暢。當時滿朝文武確實無人敢去,他領著人前往遼國談和,既要面對遼人的留難,也要面對朝廷的詭譎風雲,可謂是內外交迫。但,他還是把事情辦成了。
王雱見富弼神色放鬆,還帶著一絲絲愉悅,又趁機徵詢他許多問題。
富弼聽王雱問的都是遼國風土人情以及大宋與契丹人、黨項人的邊爭,倒都是他能答的,當下不隱瞞,一一替王雱解答。到牽馬處,王雱又誠懇地問富弼:“下官還有許多問題想請教,不知明日能不能再找您?”
對於這麼個好學的後輩,富弼瞧著覺得很不錯。尤其這後輩還會說話,誇人總能搔到癢處,富弼更是感覺不能拒絕這麼點小請求。
接下來幾日,王雱除了陪侍御前和官家看看閒書、聊聊推演,就是去查資料、去找富弼請教問題。
一開始只是富弼,後來曾經擔任過樞密使的韓琦、正在擔任樞密使的宋庠也沒逃過王雱的魔爪,每天上衙和下衙那段時間總會輪番遭到王雱的追堵,問一些軍中的問題。
次數多了,眾人也覺出點異樣來:這王小狀元怎麼每天往幾位相公跟前湊?難道他得了官家青眼還不夠,還想抱宰執大腿?還是說,幾位相公有什麼差使要讓王小狀元去做?
韓琦最瞭解王雱是什麼尿性,與王雱並騎回家的路上直截了當問他:“你小子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王雱一臉正直:“絕對不是鬼主意。”
韓琦道:“那你這幾天鬼鬼祟祟地在搗鼓什麼?”
王雱一聽,這韓大佬顯然對他有偏見,這又是鬼主意又是鬼鬼祟祟的,都什麼話啊!他一點都不怕韓大佬翻臉,笑眯眯地賣起了關子:“過幾天你就知道了!”
韓琦覺得在自己眼皮底下王雱總不可能翻了天去,便也不再追問,在路口與王雱分道揚鑣,各自歸家去。
王雱忙活了幾天,可算把圖文並茂的大閱兵章程給整理出來了,他興沖沖地拿去給官家看,一點都沒貪功:“多虧了韓相公他們告訴我許多東西,要不然我可做不到這麼詳盡。韓相公他們果真是博聞廣識啊!”
官家看著眼前攤開的長摺子,上頭詳細地寫著大閱兵的章程,看著十分周全,某些複雜的地方還用圖表展示出來。相信但凡看了這道摺子的,沒有人會拒絕這麼一場耗費不大、卻能弘揚國威的閱兵大典。
官家看完之後,讓人去請宰執過來商量。韓琦幾人過來後見王雱乖乖巧巧站在一邊,心裡打了個突。
官家和煦地給他們賜座,而後讓他們傳看一下王雱遞上的摺子。韓琦看到“閱兵”二字,當即明白這摺子出自誰的手筆,也明白了王雱這幾天到底在搗鼓什麼。
等韓琦把摺子看完,面色平靜地將摺子遞給了旁邊的富弼。見幾位宰執陸陸續續把摺子看了一遍,官家才開口:“諸卿覺得如何?”
韓琦、富弼對視一眼,對此都表示贊同。沒看見官家眼裡的期待都快溢出來了嗎?他們齊齊看向宋庠,等著宋庠這個樞相發表意見,畢竟如果要加班加點幹活,首先得忙活起來的就是樞密院那邊。
宋庠也是個狀元,不過他向來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處事原則,不太愛領頭做什麼,前幾年就曾被包拯以“毫無建樹”為由參掉了相位。再次官至樞密使,宋庠做事依然謹慎。見所有人齊刷刷地望向自己,宋庠道:“臣的意見與韓相公、富相公相同。”
官家見宰執諸公一致同意了,當即便往摺子上蓋了個戳,讓他們再去商量一下這章程可有要改動之處,若沒有,儘早傳話下去讓人準備,免得時間太過倉促。
韓琦應了下來,起身之後又停頓下來,開口提了個要求,讓官家把始作俑者借他們用用。
王雱乖巧地跟著韓琦他們回了宰執辦公的暖閣之中,眨巴一下眼,奇怪地問韓琦:“您把我喊來做什麼呢?”
韓琦道:“你以為你動動嘴皮子出個主意,然後就能輕輕鬆鬆坐在一邊看別人忙活?”他冷笑起來,“別做夢了,該你幹的,你得給我好好幹。”
王雱唉聲嘆氣:“我還是個孩子,您想想,我才十六歲啊,您千萬別讓我幹太難辦的事,要不然我辦砸了、被發配去瓊州喝海風還是其次,讓您擔上個識人不明的名聲就不好啦。”
富弼聽得直樂。
只要這小孩不是對著自己耍賴,瞧著還是挺逗趣的。
韓琦沒理會王雱張口就來的胡話,讓王雱在一邊罰站,聽他們討論閱兵各項事宜。即便王雱的方案已經非常周全,但一些涉及到人員調配的地方並不是他一個六品小官能考慮清楚的,所以整個方案還得進一步調整。
王雱一開始還乖乖站著旁聽,後來見韓琦沒注意,自己悄悄搬了張椅子湊韓琦身邊坐下。
韓琦橫了他一眼,終歸還是沒訓斥他,繼續和宋庠他們商量如何安排人手。
見韓琦對王雱這般縱容,儼然把王雱當自家子侄來對待,宋庠頓時知曉這小孩除了深得聖心之外,與韓琦也走得很近!於是對於韓琦把一些事情交給王雱去辦的決定,宋庠沒有反對,幾乎沒提出過半個自己的意見。
商量了大半天后,王雱光榮地獲得了第一個任務:去禁軍各營地中宣講閱兵事宜,必須把閱兵的主旨、閱兵的章程傳達到每一個營地中,不容有半點疏失!
宣傳工作這事兒王雱可擅長了,興致勃勃地領了旨去。
大宋其實也有類似閱兵的活動,不過那是由軍頭司籌備的“百戲”——指各種炫技的雜耍表演。只要上頭一聲令下,各地就會接送各種奇人異士入京接受考核、為官家表演。所有接到旨意的人,往往都會以此為榮,積極地進行準備。
禁軍乃是舉國最為精銳的士兵,這些人俸祿高、待遇好,訓練起來也格外拚命,平日裡這些表演的事自然不會由他們去做。一聽是所有禁軍裡挑人展示大宋雄風,不必王雱多言,他們已經站得筆挺表示一定會全力爭取入選。
這讓王雱原先備好的說辭白費了。
早該想到這時代的人尤其敬慕君王,只要提一句“官家到時將要親自閱兵”,他們自然會全力以赴去搶破頭!
王雱一連跑了幾個營地,結果都一樣,沒用他費什麼口舌,只需要給他們解說一下流程就成了。而且他宣講的時候,一個兩個都用求知若渴的目光望著他,像是要從他這裡聽到什麼大學問似的!
這工作,幹著沒意思啊!
王雱忙活完了,又跑去官家面前告韓琦叼狀:“他一定是知道這事兒這麼無趣才叫我去幹,他知道我最討厭這種無聊的事兒啦!您是不知道,我還沒給他們說為什麼要搞閱兵,他們已經搶著說‘你就給我們說說要怎麼做吧’!您說這事兒是不是一點意思都沒有,太沒勁了!”
官家還是頭一次聽有人這樣告狀的,給你輕鬆的工作你還嫌棄,人家該往哪說理去?
到王雱不在時,官家便與韓琦說起這事。他發現背著人說點“小話”確實很有趣味,尤其是看到韓琦那一言難盡卻還是要強作平靜的表情後更是暗樂在心。
官家興味盎然地說完了,又假惺惺地補上一句:“他還小,不知道你這是愛護他。”
韓琦心道,我這還真不是愛護他,就想讓他多往外面跑跑,省得又搗鼓出別的事兒來。
韓琦下衙回到家,又寫了封信讓人送去王雱家裡,很是臭罵了他一頓,小小年紀的,學什麼不好,學人告叼狀!還有,再往官家跟前湊、給官家瞎出主意,小心台諫扒了你的皮!別忘了你落了什麼東西在趙御史手裡!
王雱收到這信,登時怒了,和他媳婦兒討伐韓大佬的不厚道:“你看看,他果然和趙御史是一夥的,還拿那本話本威脅我!我是那種怕威脅的人嗎?我才不怕!大不了到時候我死不認賬!”他討伐完韓琦,又討伐官家,說他更不厚道,把他們私下裡說的悄悄話都給韓琦說了。
司馬琰提醒他:“上回你還說是悄悄告訴官家‘硃砂傷腎’,結果官家還不是一轉頭就讓太醫局去做實驗。太醫正還給《醫學問答錄》投了稿,弄得整個杏林都曉得了。你在官家面前還是收斂些好,可別鬧過頭了。”
王雱湊過去往司馬琰臉上親了一口,道:“我曉得的,媳婦兒你不用擔心。”哪怕官家對他好得過了頭,王雱也不會真正幹什麼踩線的事。他在官家面前無所不談,從不拘束,但無論是黑他爹、他岳父,還是告韓琦他們的狀,都不是當真以引起官家對他們的不滿而開的口,更不會試圖干擾官家在朝政大事上的決策。
感情這事兒,太遠容易疏離,太近容易生厭。尋常往來如此,君臣之間更是如此。
夫妻倆又說了一會兒話,吹了燈燭一起歇下。
第二日又逢上朝會,官家讓人宣告了閱兵之事。早前已有風聲傳出,眾人聽了也並不十分驚訝,甚至連台諫都沒有彈劾的衝動。畢竟到時候乃是年節,熱鬧熱鬧似乎也無不可。
要知道這旨意處處從大義出發,句句戳人痛處,什麼歲貢什麼邊禍什麼百姓受災受難必須揚我國威,聽得所有人都感覺誰出言阻止簡直是千古罪人!
這時王雱已經忙完跑腿活兒了,他天生閒不住,又抽空跑去和義海和尚商量怎麼給配個聲勢浩大的曲子,決定要合寫一首《禁軍進行曲》給鈞容直。
鈞容直是禁軍裡頭專門搞軍樂的部門,鈞容直的成員們負責皇家出行時的儀仗工作,一路吹吹打打著騎行,相當於現成的大宋禁軍軍樂團。眼看還有一個多月就要過年了,他得趕緊把曲子弄出去,去客串幾天軍樂團指揮把閱兵當天的背景音樂給搗鼓出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