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等毀滅的洪流散盡以後,星空中朝著再也不會留下它的痕跡。
就像曾無數次發生過的那樣。
高瘦的首領身旁,一位佝僂的屬下聲音有些沙啞,透出一絲憂慮之意,
“會不會……太過冒險了?”
“我記得半年前赤窟的蠢貨們就因為動了三元會的船,被趕來的半仙屠了個乾淨……”
“萬一這船上的也是什麽大人物呢?”
首領瞪了他一眼,冷笑,
“赤窟?”
“他們是自尋死路,連三元會的旗都不認,想著殺人滅口,萬事皆休。”
“可眼前這船,你們可見有任何旗幟?”
“再說了,那些養尊處優的公子小姐,哪兒會來這破地方轉悠?”
他這一說,那佝僂男子才松了口氣,微微點頭。
首領見狀,又道,“嘖,奪下那倆小毛孩子手裡的蓮花瓣,轉手賣給那些大仙門,夠我們吃喝半輩子了。”
一想到這兒,身旁的星狩們也是笑出了聲。
那佝僂男子半開玩笑道,“首領,可別總想著賣啊——您再加把勁兒,成就半仙。到時再從別處搶幾朵花瓣,湊成一朵蓮台,往那蓮花星一去,不就羽化登仙了?到時咱們不就是有仙人罩著的星狩了?”
“呸!”
首領啐了一口,
“可算了吧,我這輩子能到破虛都夠嗆,莫說半仙之境了。”
“再說了,你見過有仙人回來過?我一走,你們豈不是得被人欺負到死?”
那佝僂男子本來也是說得玩笑話,嘿嘿一笑,撓頭閉嘴了。
“還是享這人間福來得現實一些!”
首領歎了一聲,轉頭望去。
在他們的視野裡,那毀滅的洪流已將漆黑船艦完全淹沒了。
所以星狩們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去它。
直到,眼角的戊光被一片模糊的黑色所佔據的時候,首領才本能地側過頭去。
然後,他看見了——漆黑的洪流。
像是無盡的鐵砂密密麻麻簇擁在一起,塞滿了整個星空,輕而易舉地將那炮火的洪流盡數吞噬殆盡!
然後,向著他們湧來!
整個過程電光火石,讓暗紅戰艦上的一眾星狩唯一能做出的反應,就是神色驟變!
先前還勝券在握的臉上,笑容頓時凝固了,取而代之的呆滯與戰栗,然後才是……恐懼。
首領懵了,喉嚨像被巨鉗扼住一樣,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這……這是……”
作為蓮花世界混跡數百年的星狩頭子,他當然從那些古老的手記上看過這種事物的名字。
無盡之海的守護者,代表吞噬的天災,世界的壁壘——深淵。
但“深淵”,不是只有無盡之海才會出現的怪物嗎?
他們所在之地,至少裡無盡之海的禁區超過了十萬裡!
為何此地會出現“深淵”?
然而,沒有更多的時間給他思考了。
“掉頭!”
“逃!”
事實上,甚至不用首領發號施令,掌舵的星狩們在見到異變所發生的一瞬間,就已調轉了船頭!
奔逃而去!
但對於形體完全張開甚至能比擬一個星球的無定之形來說,這點兒距離,大概也就相當於把嘴巴張大一點就能夠到的。
於是,在得到江南的首肯後,宛如歡喜的孩子一般,無定之形張大了嘴,將那暗紅的猙獰戰艦完全吞沒!
然後,緩緩回縮。
片刻後,重新化作了一艘船的形狀,傳出一陣舒服的“嗚嗚”聲。
一切,都發生得太過突然,突然到那少年沒有任何反應的時間。
甚至等到無定之形重新收斂完全,還打了個飽嗝以後,他才回過神來。
下一刻,一屁股坐在甲板上,神色驚恐!
但隨即,立刻意識到了什麽,噌地一下騰空而起。
就好像底下冰冷的甲板灼熱而滾燙一般。
“你……你……你們……這……這是……”他指著江南與鳳母二人,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孩子嚇得不輕。
鳳母撇了他一眼,傲嬌地轉過頭去,好像在說,瞧這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江南還以為這孩子是被無定之形給嚇住了,擺了擺手,“別怕,它跟我們是一起的,不會傷你。”
哪兒知這少年聽到這話,臉色驟然變得煞白,胸口反覆起伏著,指著船身,踉踉蹌蹌道,
“深……深淵……”
江南聞言,眉頭一皺,摁住少年的肩膀,度過去一縷道行,穩定住他體內紊亂的氣息。
這算不得什麽神通,只是類似以威壓攝人的簡單運用罷了。
而且方才他要是不出手,這少年估計得就這樣抽過去了,氣血亂流,最次也是個重傷。
良久後,少年仍大口呼吸著,但臉色已稍有緩和,神智慢慢安定下來。
他深吸了幾口氣,“前輩救命之恩,晚輩拜謝!方才失了儀態,多有失禮。”
說罷,竟真的納頭就拜。
江南擺了擺手,一股道行托起了他,“大可不必,我們也只是自保罷了。”
說實話,雖然第一次見到這方星域的人,就是一場追逃大戲。
但倘若那暗紅的戰艦不向江南開炮,他多半是不會多管閑事的。
畢竟初來乍到,也不知曉這究竟是啥情況,萬一是在追殺惡人魔頭采花大盜呢?
壞就壞在那被稱為“星狩”的家夥們二話不說,直接飛船騎臉了,這誰能忍?
剛好煤球餓了,給它補補。
所以說到底,還是因為星狩的攻擊導致了江南的反擊,救下這倆孩子,不過是附帶的結果罷了。
倒不如說,這傻乎乎的少年人明明已經逃出老遠,還擔心倆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安危。
不知道該說是善良還是天真了……
至少以這個性子,在上元的修行界,那是鐵定混不下去的。
當然,有掛有背景,又是另外一說。
“不,老師說過,在外行事論跡不論心,既然恩人救了晚輩,晚輩自當銘記其恩。”少年有些固執地搖頭,“還請恩人告知名諱。”
江南沉吟片刻,“我姓江,單名一個南;她……你叫她冕下就行。”
“江先生,冕下,晚輩郜羽,乃是蓬萊星天正門弟子。”少年又是躬身行禮,“敢問江先生來自何方?可有晚輩能效勞之處?”
江南與鳳母對視一眼,道,“我們來自那個方向。”
他指著隕星帶的方向,沉吟道,“初來乍到這一方星域,若你能告知一些此地形勢,那便是極好。”
少年一愣,下意識地望向隕星帶的方向,“可……可那裡是無盡……”
但立刻,他便想到自己腳下的這艘船艦是什麽玩意兒,閉口不談了。
駕著“深淵”從無盡之海來的,就像踩著鯊魚從海裡冒出來,至少聽起來很合理吧?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後,郜羽緩緩向江南講起了這方星域的大致狀況。
這是一個被稱為蓮花世界的一方星域。
而相當奇怪的是,他們所指的世界,並非是像上元百姓所認為的那樣的一個星球。
也不是兵主國度這樣掌握了星空航行技術後,所理解的一個近乎沒有邊際的宇宙深空。
而是特指這一片被無盡之海,也就是存在著無數無定之形的隕星帶,所包圍的星域。
在他的眼裡,密密麻麻的隕星帶就是世界的邊際。
另外,他們似乎把盤踞在隕星帶的無定之形們稱為“深淵”,“世界壁壘”,“三大天災之一”,預示著任何生靈進入,都是有去無回。
於是憑借這一點,江南基本可以確定,這個世界內應當不存在如真龍皇那般的化道的大神通者。
否則,隕星帶應該攔不住這樣的存在。
而這個蓮花世界,擁有著數量眾多的星球,數之不盡的修仙門派。
其中又以三元會,九鳳天閣,至暗塚等幾個大宗門為首,繁衍生息。
這些大宗門,都是擁有“半仙”這樣無上存在的龐然大物,掌握著這個世界眾多的資源。
至於少年所描述的修行境界,也是與上元不同——雖然上元的一品無上境,在這裡仍和兵主國度一樣被稱為破虛境。
但兵主國度,破虛之後乃是成道,化道,合道……
而這一方世界,破虛之後,就是他們所說的“半仙”,以及更加虛無縹緲,飛升仙界的“仙”。
這一點倒是頗讓江南好奇。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半仙應當就是成道境。
但根據真龍皇所說,成道之上明明還有化道,化道之上還有合道,然後才可能是那所謂的“仙”。
和這個世界的修行之道,明顯對應不上。
但這種涉及到修行界頂層秘密的問題,眼前的少年大概也是說不清楚的,還是以後再探。
另外,便是所謂的星狩。
用江南的理解來看,他們應該就是遊蕩在星空中的海盜——沒有可供容身的星球,通常是血債累累的惡人,在群星之間以劫掠貨物,殺人放火為生。
總而言之,少年說了一大堆,江南都沒聽到想聽的。
他搖了搖頭,根據當初靈魂神遊之時看到的畫面,指著前方一枚黯淡的星辰,開口問道,
“郜羽,你可知曉那一枚星辰,乃是何地?”
燃燈之地,便在那枚星球之上。
說到這兒,少年一下來了興致,眉飛色舞,“前輩,我正要跟您說呢——那是蓮花星,也被人叫作‘飛仙星’,唯有半仙之境持九寶蓮台方能登上,立地而坐,羽化飛仙!”
聽到這兒,江南卻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當初,他的靈神可是隨青燈一起探入過那一方星球的。
看到的可不是什麽飛仙星,而是一片荒涼破敗的廢墟,連靈氣都已完全枯竭。
甚至若不是星球外面偶爾有船艦駛過,他恐怕會直接把它歸類為一個無人星球。
怎麽到這郜羽口中,就變成了“飛仙之地”?
還立地而坐,羽化飛仙?
扯犢子呢?
“你……去過?”江南看著無比神往的少年,問道。
“您說笑了,我哪兒有資格去?”
“那你為何知曉其中可立地成仙?”
“因為……就是這樣的啊!”郜羽被問懵了,有些手足無措。
那表情,就好像被人問了一個“晚上為什麽會是黑的”這樣的問題。
就這般反應來看,“飛仙星”的傳說,應當是這個世界家喻戶曉的共識了。
見狀,江南換了一個問題,“你可見過那飛仙星有仙人走出來過?”
“自然沒有。”
郜羽撓了撓頭,“仙人都羽化而去,破碎虛空了,哪裡是我們所能看見的……”
江南:“……”
好家夥,問不下去了屬於是。
不過,這也不重要。
江南來這裡的目的,可不是解迷的。
那些半仙“飛升”去了哪兒,他也不關心。
他只要登上那飛仙星,點燃青燈,然後回去把兵主揍死就夠了。
而按照郜羽的說法,進入那所謂的飛仙星,至少需要三個條件。
其一,宗門正統;其二,半仙境界;其三,完整的九寶蓮台。
半仙境界,如果江南沒有猜錯的話,應該就是成道境。
這應當沒有什麽問題。
但“九寶蓮台”,又是什麽鬼東西?
“前輩,每相隔一段時間,飛仙星的多寶河會噴吐一些天材地寶,而九寶蓮台花瓣為其中之一。這些蓮台組合起來,便會化作一朵蓮花,稱作‘九寶’。”
少年仿佛在猶豫,良久後才繼續道,“而我與師妹先前便是有幸得了一枚花瓣,被星狩一路追殺至此,多虧了前輩,方才保得一條性命。”
“此刻花瓣就在師妹手中,待回到蓬萊換成錢幣後,晚輩願請求師尊,將其交由前輩處置,以報救命之恩!”
在他的想法裡,江南現在初來蓮花世界,最缺的就是錢財。
修行要錢,吃飯要錢,船艦航行也要……哦,這個應該不用了。
本來,他可以瞞下此事,但郜羽想來想去,自家那破落宗門好像也只有拿花瓣換錢才能報答江南救命之恩了。
不得不說,這是個好孩子。
江南擺了擺手,“別,別換,我倒是想去那飛仙星看看。”
郜羽頓時愣住了,瞪圓了雙眼,良久才支支吾吾地開口,“可是……只有半仙……半仙才能……”
江南笑了笑,“你口中的半仙,可以打敗無盡之海‘深淵’麽?”
郜羽聞言,立刻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
“我可以。”
江南露出一絲了然之色,指著腳下的無定之形,
“它叫煤球,就是被我們打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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