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思年對今日所遇之日閉口不言, 劉拂沒有追問, 還幫他岔開了好奇滿滿的謝顯的心思。
當天晚上,焚香沐浴後著朝服出屋。
此時已近午時, 院中除了劉拂與謝顯外, 別無他人。
「我想著你此時心情不佳,就沒讓大哥他們過來。」
徐思年低頭一笑:「阿拂知我。」
他拍了拍語言又止的謝顯, 對二人道:「你們什麽都莫問, 問了我也無法說,不過名次之事,要比之前樂觀許多。」
「那就好。」劉拂拱手, 「宵禁已至,我與顯二哥都不好相送, 便在這裡祝鬆風兄心願得償。」
徐思年抿唇回禮, 定定望了劉拂許久。
他最想要的,早已得不到。
本以爲早在方奇然等人出現的那天,他就已擺正了心態, 可是在今日的太和殿上,當他看到笑望自己的皇太孫時,才真正意識到——
之前所有的不在意,其實都是故作大方。
在大著膽子與皇太孫對望的瞬間, 他才真正發現自己是從心底裡嫉妒著蔣存與周行。
也是在那一刻,他才發現,即便身爲同知之子,對於劉拂, 依舊是他高攀。
前幾日的種種异處,全是苦心積慮的爲他鋪路。
目光略過劉拂,伸手攬住謝顯的肩頭,輕笑道:「想來用不了幾日,爲兄便可衣錦還鄉,這幾日恐無時得見,你正好想想有沒有什麽書箋口信,需我傳回去與伯父伯母的。」
說罷又回首望向劉拂:「也正好代你去看看春媽媽。陳家兄妹有手信要稍的,緊著時候讓他們準備妥當。」
劉拂望著徐思年遠去的背影,輕嘆口氣。
明顯察覺到二人間不對勁的謝顯凑了過來,低聲問道:「阿拂,你還好麽?」
「沒事。」
劉拂搖了搖頭,收回目光:「剛好咱們最近發現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你正好讓鬆風兄一幷回去,孝敬謝大人與謝夫人。」
看來之前在信中與徐思年說好的,在他高中進士後陪他返鄉的承諾,是不必兌現了。
一直以來,她高估了徐思年,也高估了自己對男女之情的瞭解。
暫時冷一冷,或許才能更好的將友誼延續下去。
至於周行……劉拂搖頭輕嘆了口氣。
「顯二哥,夜已深了,咱們各自安歇吧。」
***
第二日,今科進士名錄就被傳唱至全城。
徐思年的名次算不得多好,但也仍在二甲之列。
受旨過午門的沒他,跨馬游街的沒他,徐思年跟在一衆同年身後,按部就班的上謝恩表,至孔廟叩拜聖人與祭酒、司業二官。
如徐思年早前所說的,當他成爲進士之後,忙碌比之中舉更勝十倍。不論是江南道會館的宴席,還是各路同年相請,亦或是拜謁座師,沒有一個可以缺席。
以致於直到他五月初五準備動身回金陵,以免誤了假期晚歸時,才終於抽出空來與一衆好友聚聚。
賀喜宴,同時也是送行宴。
席上觥籌交錯,徐思年難得的沒有多看劉拂。
他的改變被一直關注著對方的周行全看在眼中,略一思索就明白是爲了什麽。傷勢剛好的周行才鬆了口氣,就發現劉拂對他的態度也有了變化。
與徐思年對望一眼,周行挑起唇角,舉起酒杯。
長路漫浩浩啊……
詩句才在腦海中浮現,想起下一句是什麽的周行便崩直了嘴角,輕「呸」了一聲。
與在金陵時近乎朝夕相處的情景相比,這一場相聚堪稱。加上都爲徐思年的時歡欣不已,直到月上中天時,衆人仍未盡興。
但顧慮著明日徐思年即將遠行,再喝下去實在不妥,便在互道珍重之後散場。
在約定了明日辰時初於南城門外的折柳亭處再見後,方奇然與蔣存就架著半醉半醒神飛天外的周行離開了徐家的小院。
待到了武威將軍府客院,灌了周行整碗解酒湯後,方奇然就準備告辭。
他剛壓下想要起身相送的周行,就聽到一旁正在絞帕子的蔣存疑惑道:「說起來,太孫今日竟沒來?」
蔣存將冰凉凉的帕子扔在周行臉上,另取了幹帕擦淨手上水珠:「阿行,莫不是雲浮忘了給殿下下帖子?」
周行、方奇然:……
見周行不答,蔣存蹙眉道:「你早知曉?怎不勸勸她?就算不知太孫身份……但日後相見提起此事,總會尷尬。」
從醉意中驚醒的周行甩開濕帕,壓下舉棋不定的方奇然的手,坐起身來淡聲道:「今夜宮中有宴,所以皇太孫無法偷溜出來。」
蔣存:!!!
方奇然:……
周行眼中的昏昏然早已不見,嚴肅的目光直刺蔣存:「阿存,你若將戰場上……不,平日裡的警覺,挪上一分一毫到人事往來上,怕是不會問出這樣的傻問題。」
蔣存幷未因他話中無禮而動怒,反倒是看向了方奇然。
當看到方奇然緊鎖的眉頭,與跟自己一般無二的深思神色時,才轉而望向周行。
他長腿一埋,就已到了床邊,居高臨下地逼視著周行:「阿行,你與靖寧侯府……」
不待蔣存說完,周行就已大大方方地點了頭:「是。」
對著面前兩個真情實意爲自己操心的好友,周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堪稱輕鬆平和的笑意:「其實我也從未想過,自己與他們會何解的如此順利。」
靖寧侯府,祁國公府已病逝多年的先國公夫人姜氏的母家,亦是周行的母族。
「我跟老夫人間雖還有些生疏,但賢妃娘娘與靖寧侯對我還算真切。」
周行抬手,搓了把被凉水冰得微紅的臉,輕笑道:「也是在通過他們,得到了許多先機後,我才曉得……」
「過去,是我太迂了。」
「靖寧侯府,畢竟是生養了我母親的地方,當年老夫人所爲,也是爲了保侯府不散。」
周行放下手,目光清亮如窗外月:「如果當年做選擇的是我,想來也會做同樣的選擇。」
在與蔣存對視之後,方奇然輕嘆口氣,搭上周行的肩頭:「你能如此想,我和阿存也能放下久懸著的心了。」
近十年來,因著當年靖寧侯府阻止女兒和離一事,周行與外家稱得上是處處不對付。
甚至在那身世荒唐的憐兒公子搬入祁國公府後,處在困境之中的周行依舊硬咬著牙,不肯接受外家的絲毫幫助。
蔣存與方奇然深知他一意孤行的性子,在久勸無效後,也只能陪著他疏遠靖寧侯府的子孫,以免讓周行看見變得愈發執拗。
如今不論他是爲了什麽,能主動踏出這一步,都已足够他們欣喜若狂。
不論是爲了那已改名「周隨」的憐兒公子,還是爲了……雲浮。
方奇然思緒至此,又忍不住偷覷了眼毫無所覺得蔣存。
在大石落地後,方奇然心中滿是慶幸。
幸虧那個女子是雲浮,才會讓他不必擔憂日後好友割席斷義,好友反目成仇的一天。
方奇然輕嘆口氣,只覺得自己今日笑得太多,嘆氣也太多了。
在他心思百轉間,蔣存已將注意力全放在了大事上:「阿行,你可有什麽章法了?」
周行往後微靠,倚在床頭,漫不經心道:「到下月初七,我便滿二十了。」
大延男子廿歲可行加冠禮,由親長賜字,以示成丁。
「加冠禮上,需主人二人,正兵一人,贊者一人,有司三人。」
周行邊掰著指頭數數,邊嗤笑道:「想來祁國公如今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寶貝兒子,幷不會多麽重視我這個白撿來的。可嘆我周行無德無能,除了你們幾位好友外,請不來什麽厲害人物……」
「好在,有個疼我的姨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