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五, 祁國公周振携子親去欽天監府上, 求得一黃道吉日。
第二日祁國公府下帖,邀一衆同僚親朋, 於五月初五巳時正, 至府中參加周三公子的加冠禮。
祁國公府雖從不涉黨派之爭隻忠於聖上,但姻親好友也爲數衆多, 且有已故老國公與先國公爺周擴的故交在, 是以這次宴請,稱得上是自周家大公子成親後,最盛大的一次。
在京城中, 但凡事有些底蘊的府邸,都會有專人記錄各家各府老少爺們姑娘太太老夫人的生辰, 按著交情早早備下禮物, 以免到時唐突。
是以祁國公的邀請雖然有些突兀,但大多數人都早做好了準備,幷不會因此而手脚忙亂。
二十歲, 是少年與青年的劃分;加冠禮,是成年後的第一次交際。
祁國公府三公子在去歲奪得江南道解元一事轟動一時,想起聖上在收到江南舉子名錄時,因舞弊案冷了數月的臉色終於好轉, 所有人有志一同地將本就不薄的禮又添三分。
在五月初五的正日子上,祁國公府前車水馬龍,門庭若市。
可惜這些來客誰都不知曉,今日的「冠者」幷非周行。
武威將軍府的客院裡, 周行正將茶杯端至鼻前,輕輕嗅著茶香。
「阿存你平日粗糲的很,也就這口茶泡得不錯。」
跑動跑西爲他籌謀,回來還得淨手烹茶,望著一臉討打的周行,蔣存幾乎氣死。
他餘光掃過一邊興致勃勃品茶的劉拂,深吸口氣,才壓住心頭的火氣:「該通知的人我和奇然都替你通知到了,他們具都答應了今日不去赴宴,且會阻著家裡娘老子去觀禮……不過阿行,這事你到底是個什麽章程?」
「什麽章程?」周行把玩著小小茶盞,輕笑道,「國公爺拼了命要替他親親寶貝兒做臉,我身爲人子,怎能不順著他的心意呢。」
整個京城,哪家哪府不知他祁國公府周三公子的大名。
如今祁國公既爲了給憐兒公子長面子,打著他的名號來給周憐兒大辦加冠禮,那就不要光圖好看的,忘了自己曾得罪過多少人。
他打小在京中長大,除了蔣存、方奇然二人,另也有幫子投契的朋友。
周憐兒若想在京城真正站穩脚跟,僅靠祁國公自己是不成的,同齡人早就在少年時劃定了圈子,一個陌生人沒點因由就想加入,簡直是天方夜譚。
與周行交好的人,自不在祁國公爲愛子擇定的人選當中。而對於冷面愛挑事的周行來說,在友人之外,自也有群天生不對付,從小就玩不到一路去的世家公子。
「二哥放心,三哥他何時讓自己吃過虧。」
劉拂抿唇一笑,伸了茶杯給蔣存:「牛嚼牡丹甚有趣味,不如再來一杯。」
「阿拂所言甚是。」周行回望,却被少女避開了目光。
他心中微緊,面上不漏分毫,只有捏著茶盞的手指緊了緊。
「機關算盡太聰明,只怕反會誤了卿卿性命。」周行十分誇張的嘆了口氣,「憐兒公子在府中嬌養了十數年,若非這好不容易才養的嬌翠欲滴的花兒終於要見人了,想來國公爺也不會一時熱血上涌,疏忽至此。」
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祁國公算盤打的極好,却漏了一件事——
不論是與他相交還是結怨的人,無一不是天之驕子聲來驕傲,簪纓之家養出的公子,互相之間看不順眼實屬平常,却不會有哪個缺心眼到用這種外室子來噁心人。
若真這麽接納了周憐兒,那掉價的不止是他周行,還有他們自己。
見蔣存愁眉緊鎖,周行拍了拍他手臂,以作安撫:「大家都是體面人,便是各府庶子,也不會與個奸生子混作一團。」
這話說得,可是一點都不體面。
蔣存嘖嘖有聲:「你這張嘴,真是沒得救了。」
「確實。」周行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不如憐兒公子討人喜歡。」
他說著翹起小指與食指,用其餘三指沾了茶水,將額前碎發抿至腦後,捏著嗓子嫌弃道:「貴府也真是的,客院中竟連個桂花頭油都沒有。」
周行的聲音本是清冽沉靜,如此刻意之下,竟與周隨有七八分相似。
看著周行做派,眼前便浮起周隨那日一轉三揚的口音,劉拂搖頭失笑,正欲說些什麽,就被謝顯一口茶噴個正著。
「抱歉抱、咳咳咳歉……」謝顯邊咳,邊瞪著周行,「周兄好好的,咳……做什麽怪樣!」
看著劉拂垂頭擦拭衣裳,唇角似是含笑的模樣,周行只覺心頭一片柔軟。
「世間之大無奇不有,爲兄是提前驚醒你,日後若有了子嗣,萬莫讓他養在後宅,長於婦人之手。」
想起周行方才的樣子,謝顯一個激靈正要點頭,又覺得不對。
他突地憶起,身邊那一身男裝的,是個碧玉年華的少女。
謝顯咬咬舌頭,轉了話頭:「可若是阿拂教子,定不會如此。」
秋闈前的種種重上心頭,算著距離此時僅剩兩年餘的春闈,謝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阿拂教子,自是不同的。」周行定定望著劉拂,「她的孩兒,定是人中龍鳳,智勇無雙。」
他目光灼灼,讓劉拂再難回避。
在心中輕嘆口氣,偷瞄一眼面色突變的蔣存,劉拂估摸著應是之前的躲避態度惹惱了周行。
劉拂抬起頭正要接話,周行却轉向了方奇然。
「奇然,稍後你送了阿拂與謝兄回去,再去國公府與我匯合吧。」
她與謝顯眼下身份不顯,若跟一直跟在周行身旁,難免會被愛子心切的祁國公遷怒。
在武威將軍府與方家的庇佑下,才能讓祁國公有所忌憚。
即便心知這是最有益的法子,可這樣被護在身後隔開危險的感覺,却讓劉拂莫名不快。
劉拂眉心微蹙,認真道:「三哥放心,我與顯二哥不過外人,不會出什麽事的。」
周行望她許久,才輕聲道:「你自不是……是我疏忽了。」
在劉拂反應過來前,周行便將是否同行的利弊與謝顯分析清楚,這才回轉看向劉拂,正色問他們是否同行。
「既同來,自然同往。」
「好。」
衆人上車上馬,行往祁國公府。
路上方奇然左右望望,到底還是驅馬靠近從方才起,一直神飛天外的蔣存,用馬鞭敲了敲他的手肘。
「哎呦!」
「奇然!你沒事吧?我不是有意的……」
「不雅不雅。」深刻認識到劉拂性別的謝顯按下對方,探頭出車外,「方兄怎麽了?」
一個不妨被摔下來的方奇然險些崴著脚,想起剛才想說的事,只得咬牙道「無妨」。
已翻身下馬的蔣存與周行一左一右扶著他,無人例外的都收到方奇然的怒視。
周行輕嘆口氣,用車中絕聽不到的聲音,輕聲道:「阿存,待我府上事了,咱們兩個聊聊。」
蔣存抿唇,許久後才答了個「好」。
***
因著路上種種變故,待他們到達祁國公府時,巳時已至。
領著衆人入府的周行看著面前阻攔他的家丁,冷笑一聲:「怎得,家裡莫不是出了什麽醜事?竟連我都不許知曉了?」
門裡門外喜氣洋洋,周行的話却說得家丁面色一白。
「三……」那家丁吞了吞口水,硬對上周行的視綫,硬聲道,「四公子回來晚了,現在進去怕耽誤了吉時,小的也是聽——啊!」
周行一馬鞭甩在他臉上,環視一圈,在見他們不由自己的後退幾步後,忍不住冷笑一聲:「人老糊塗,看重的都是什麽雜碎。」
丟了鞭子,視若無人般帶著劉拂等人進了府門。
他繞過影壁,望著眼前庭院樓宇,脚下微頓後就向著正廳的方向,毫不遲疑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