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春海棠深談過後,劉拂就慢條斯理地將之前掩藏的才能一步步展露出來。
首當其衝的,就是在圍棋課上連勝十局,得到教授這門課的方圓姑娘特赦設,日後不必再來。及至最後,她必上的課只剩下兩門:禮儀與女紅。
像是先天不開竅一般,在刺傷了無數次手之後,劉拂依舊連縫個襪子都不能。看過她的劣作後,春海棠都不由得感嘆人無完人,只要劉拂乖乖去學,就不再强求成品如何。
而言行舉止,則是在受了張嬤嬤許多板子後,終於有了丁點姑娘家的秀氣——最大的成果,就是她如今已不會輕易岔腿坐著,已知道要雙腿合攏,將脚尖掩在長長的裙擺之下。
當其他姑娘用課餘時間忙著拈針弄綫,爲春媽媽籌備生辰禮時,劉拂婉拒瞭望日驕代爲製備的好意,每日依舊悠悠然地的寫寫畫畫,看似十分將嬌杏的吩咐放在心中,其實從未交上去過哪怕一本《大學》。
時間一晃,就到了春海棠的生辰。
作爲整個饒翠樓中最清閒的,當日一早,劉拂在簡單梳洗後換了身短打,進了厨房挽袖幹活。
因著晚上還要迎客,是以春海棠的生辰宴擺在中午,厨下爲了籌備宴席忙成一團,個個竭盡全力不敢有一絲怠慢。
而在如此忙亂的厨房裡,却有一個整潔乾淨的灶台是特地特空出來的。
那灶台旁備好了各色菜蔬魚肉,不乏竹蓀幹貝福海參一類的名貴食材,全都清洗收拾妥當,只待切制下鍋。
這些東西,都是劉拂自掏腰包使人買來的。
從烹煮所用的西域香料,到精挑細選的上品食材,爲了今日的大顯身手,劉拂花了整整七兩銀子,已能再買一個半她。
採辦的龜.公本想撈上一筆,最後也只得了五十個銅板的賞錢。
如今劉拂手上的銀錢,在與出了筆墨的春海棠,與紅袖添香的望日驕分過紅利後,又還了春海棠的一兩長明燈錢,幷續添了五兩銀子的香油錢後,如今僅剩下五個大子兒。
刨去之前的花銷,她眼下與那些侍候著前輩接客,偶爾能得些賞錢的小姐妹相比,算得上窮困潦倒。
想起桌案上的半部《禮記》,劉拂幷不爲身無長物感到擔憂。
之前她左磨右求,央著春海棠同意她扮成男裝出門一趟時,已與金陵城中如今最大的書肆掌櫃達成了友好的合作意向。
雕版印刷之術要到兩年後才興起,如今讀書人只要拉的下臉面,僅抄書便能活得的十分滋潤。因她字體華美紙面整潔,惟是書齋的掌櫃給出一套四書五經共計五十兩紋銀的高價,與她日後抄書時所用的筆墨。
雖這價格中有提前拉攏一個有志書生的意思在,不過劉拂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心知如今字迹即便比不上當年,但也當得起這點銀子。
花錢如流水的劉拂毫不肉痛。因她過目不忘,一字一句都印在心中,筆下從不曾有過錯漏,是以比起旁人抄書,可謂是又快又好。
剩下的半部《禮記》,再花上四五日的時間也就够了。到時尾款結清,她也可買些好紙好墨慰勞自己。
想起前世日日可飲的御賜龍井,劉拂心下嘆氣,處理食材的動作更利落了些。
其實她如此大費周章,不過是借了春海棠生辰的名號彌補肚裡的饞蟲。
劉拂前世女扮男裝,再不能調脂弄粉拈針動綫,女兒家的天性被生生壓制,在撑場面的琴棋書畫騎射弓馬外,烹飪是她僅剩的愛好。
她向來是個既做就要做到最好的性子,一手厨藝即便比不得禦厨,却也不差多少。
曾有同僚歪解「君子遠庖厨」以笑她渾身烟火氣,最後的結局却是乖乖張嘴吃肉,下次再不敢多發一言。
***
連聖上都誇贊的手藝,自然是饒翠樓中衆人從未見過的。
大小三十多個姑娘,與僕婦丫頭等人坐了五桌,雖只有春海棠所坐的主桌有劉拂親制的菜肴,但香飄萬里,已足够讓其他人聞著解饞。
美食,從來都是拉近人們距離的最好辦法。
姑娘們難得開懷,吃得的肚兒溜圓,主桌十人中如暗香、方圓等饒翠樓頭牌,看向劉拂的目光都愈發和善。
隻除了嬌杏和與嬌杏相好的桃香姑娘,早前的嫉恨在看到春海棠滿意的笑容時,更加深刻起來。
及至飯後,衆人移至花廳,前輩們安坐不動,新人們各展才藝。
打頭的,便是春海棠的心肝寶貝望日驕。
一舞動人心,望日驕一襲白裙,清冷中帶著嫵媚妖嬈,十足的惑人心智。她肢體柔軟如風中柳絮,完全看不出僅學了四五個月時間。
劉拂一邊飲茶,一邊暗自看著暗香等人神情。見她們雖有黯然,但不似嬌杏般帶著怨毒,就放下心來。
更新換代人事交替,年富力强的換下年老體弱的,這本就是自然的規律。
不拘是在廟堂還是在青樓,都一般無二。
其餘姑娘一一獻藝,春海棠笑得開懷,場面倒也算得上和樂。
及至十一人全部退場,翹著腿吃點心的劉拂才在春海棠的瞪視下乖乖坐好,拍了拍手上的點心渣滓。
不等她起身,就聽到桃香嬌笑道:「媽媽的心肝兒一個開場一個壓軸,我們期待許久了。」
劉拂今日幷未著重打扮,從厨下出來後只是稍作清洗,換了身衣服就匆匆趕來吃飯,只恐飯菜凉了失了味道。
看她簡單的髮髻簡單的粉裙,便知準備的賀禮不是她擅長的琴藝。
至於跳舞?那更不可能。
衆人注視下,劉拂大大方方起身,從一堆紅紙包好的禮盒中,取出最爲簡陋的一份。
在嬌杏的嗤笑聲中,上前兩步將東西獻給春海棠。
「姐妹們的才藝我是比不過的,只能獨闢蹊徑想些歪點子。」她抿唇一笑,左頰上淺淺的梨渦若隱若現,「這是我送姐姐的生辰禮。」
「我想,姐姐一定會喜歡的。」
薄薄的禮盒,四四方方,約莫只能放下一本書。
嬌杏道:「呵!我看……」
不等嬌杏出言嘲諷,春海棠眼中就已綻開無限驚喜:「我的心肝兒,真是知我心意!」
她當然喜歡!
若說早前見到那道繁複豪奢的「沙舟踏翠」時,對厨下手藝十分有譜的春海棠是既喜又憂,那麽今日嘗過碧烟的手藝,就只剩下滿滿的期待。
不消一個時辰便心想事成,這遭生辰真正是再無遺憾。
劉拂嘴角含笑,望向僵了面孔的嬌杏。
「嬌杏姐姐方才想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