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熟知汪滿性格的劉拂來說,策反對方, 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
他心中幷非沒有忠君愛國, 只是被早前的落第壞了底氣,加上一股子書生執拗, 才會被善於揣測人心的賀子寅迷了心智。
當劉拂將事態鋪開講明之後,這個平日裡慷慨激昂的書生就已嚇得兩股戰戰, 不住求情, 將所知之事倒了個乾乾淨淨。
如此快倒戈的原因,或許也有虎視眈眈寶劍坐在一旁的蔣少將軍的功勞。
待與蔣存從張軒那邊得來的消息一對, 其中虛虛實實就已可推算個徹底。
賀子寅狼子野心, 不止是要拖方家下馬, 更是要攪亂本届秋闈, 再造一次上科舞弊徇私的大案, 讓天下莘莘學子對當朝離心。
而本届的主考官, 正是方奇然的大伯父,方家的未來族長吏部尚書方辰。
只是他們手上幷無實證,最多可以防範於未然, 對於扳倒安王全無作用,甚至於處理賀子寅這個主導者都不足够。
是以在蔣存陳遲用心備試的同時,三人更是用盡所有時間, 四處奔走,尋找著可用的蛛絲馬迹。
不過十餘日的時間, 幾乎夜不能寐的劉拂就瘦了一大圈。
當她帶著陳遲再入獄中探望春海棠與謝妙音時, 臉色竟比謝妙音這個重傷初愈的人還要差上些許。
對上春海棠與謝妙音擔憂的目光, 劉拂輕咳一聲,反岔開話題去安慰她們。
不論如何,事情都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的。
春海棠聽過便罷,放下了心,便用全副精力去摩挲她即將參加武舉的乖兒子:「只盼放榜前能了結此事,免得我乖兒做了武舉人,還要被人詬病有個坐在牢中的乾娘。」
想起今日收到的周行所書信箋,劉拂唇邊溢出一絲笑意:「你們且放心,京中已得到些消息,當可一用。」
謝妙音乖巧點頭,兩次會面來第一次發問:「周公子他,待你可用心?」
面對與於維山之前近似的問題,劉拂的回答更正面了些:「除匡扶正義外,全副心思在我一人身上。」
看出少女眼中不自覺流露出的羡慕,劉拂在心中輕嘆口氣,握著對方的手,殷切道:「你與海棠姐姐都是有大造化的人,再熬些時候,便可平安喜樂,安然一生了。」
謝妙音垂眸道:「我別無所求,只盼能如驕兒那般,隨侍你左右。」
「驕兒已有了心上人,是個陳姓書生,人品端方極有擔當。」劉拂搖頭輕笑道,「待你覓得良人,就不願守在我身旁了。」
看著謝妙音黯淡下去的目光,劉拂再嘆一聲。
她不是不曉得少女心事,當年無心之失,只能硬著心腸當作不知曉。
「最近局勢緊張,不好來探你們,此處已打點妥當,最是安全不過,不論聽到什麽消息,都兀需擔憂。」
想起對面相逢時賀子寅越發露骨的狠厲目光,劉拂眉心微蹙,反復叮囑。
儘量减少與少女對視的劉拂幷未發現,對方的眸色在聽到她的敦敦囑托時,漸漸沉了下去。
也正是這一錯漏,成了她畢生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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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時光飛逝,事態很快進入了白熱化的地步。
幸得蔣存府上有當年留下的侍衛,才在陳遲與蔣存出門辦事時,保住了劉拂數次安然無虞。
而這一次次的行刺事件,也證明了劉拂的步步緊逼,達到了迫使賀子寅自亂陣脚的目的。
以賀子寅的暴戾脾氣與剛愎自用,在被拔了十數個暗釘後就再坐不住。他不曉得的却是,劉拂在抵達金陵的第一天,便在他身邊埋下了暗樁。
可成也蕭何敗蕭何,正是這步步緊逼,使得賀子寅放弃了穩扎穩打,開始使用激進的手段。
他身負功名,背後又有世家做倚靠,再加上安王的護佑尚懷新的提拔,非有真憑實據,難以將他下獄。
更難以借賀子寅這個突破口,挖出安王圖謀不軌的鐵證。
就算是以那些意圖取劉拂性命的江湖人士爲憑,賀子寅只要兩手一攤說不認識,就無法判他。
一擊即中的證據,實在太難求了。
劉拂曾想過以自己爲餌迫使賀子寅親自出手,却被蔣存與陳遲一道攔了下去。正當他們百思不得其解時,饒翠樓殺客一案按著律法規定,被再次提上金陵府衙大堂。
這天發生的所有事,都不在劉拂的掌控當中。
「妾身與賀子寅曾有私情,在得春老闆相救自賣入饒翠樓後,賀子寅就處處與妾身爲難,威逼利誘欲讓妾身做他暗綫,竊取東家情報……那人命案子,亦是出自賀子寅手筆……」
謝妙音抬頭仰望堂上雙雙而坐的謝、徐二位大人,藏在袖中撑在膝上的雙手握得緊緊,拼命咬牙才忍住回望身後那人的渴望。
「謝氏,空口無憑,你可敢與賀生呈堂對峙?」
見謝妙音點頭,徐知府與衙役私語幾句,傳了幾人上來:「謝氏,賀生身負功名,不受無端指責,你先點出其人,再論其他。」
謝妙音一一看過,輕聲道:「回大人,其中幷無賀公子。」
這八人具是外鄉前往金陵參加科舉的書生士子,個個風流雅致,單從品貌上看,無一輸給賀子寅。
待這八人行禮退下後,堂外百姓已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賀子寅衝破攔住他的衙役,滿臉氣憤整罷衣衫,拱手冷聲道:「大人此舉未免有失偏頗,學生雖從不曾涉足青樓楚館,但好歹也有一榜才名,謝氏便是從不出她那綉閣,也該認得出學生形貌。」
謝妙音微楞後垂眸低聲道:「那公子鼠蹊處的紅痣……」
賀子寅大怒回頭,直指謝妙音。他脾氣暴戾非常,被人於大庭廣衆處直言隱私,竟顧不得其他,徑自上前揚手直向謝妙音。
只是他一巴掌還未落到實處,就被人緊緊攥住了手腕。
「賀公子的私密印記,總不該還如才名般響徹金陵了吧?」劉拂冷笑著揮開他的手,向著堂上二位大人長長一揖後,撩袍跪在了謝妙音身邊,「學生劉拂,見不到賀公子當堂侮辱弱質女流,冒犯公堂,還望大人恕罪罪。」
替劉拂開路的蔣存同樣躬身致歉,却因身負功名不必下跪。
一時形勢變化,賀子寅與蔣存分離兩側,劉拂與謝妙音春海棠正跪中間。
「禀大人,謝氏既已辯出『從不入歡場』的賀公子,這對峙是否可以繼續下去了?」
自然是能的。
只是這擅闖公堂的罪責,也不能輕易罷休。
「學生願領責罰。」劉拂拱手,「只是這無法無天的人,却不止學生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