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生平第一次, 感受到了啞口無言的感覺。
他仔細回想了一番自己往日的作爲, 艱難地自醒了幾息時間,幷爲曾經被他傷害過的人們, 在心裡致以最沉痛的哀悼。
餘光望了眼徐思年, 周行拱手無奈道:「雲浮形貌昳麗,想來不需兩年, 便可冠絕金陵。」
因對周行的牙尖嘴利深有體會, 劉拂早已準備好了數種應對,却沒想到對方會如此直白的款贊。她聞言微楞,挑起嘴角露出個頗得意的笑容。
不論是男是女, 沒誰不愛聽他人對自己容貌的贊揚。
更何况說話的人,還是個不輸徐公的美男子。
周行又道:「不過以你我私交, 即便我大加誇贊, 只怕雲浮也會覺得這話不真,是出自我偏愛。」
「吾之美君者,私你也。」他攤手對著台下衆人, 笑道,「我一言不足以蔽之,今君與徐公孰美,還是要聽大家的。」
周行對著台下衆人朗然一笑:「大家說呢?」
「君美甚!」
「徐公何能及君也!」
「劉小公子再不必不信!」
「徐公子, 說句話唄!」
若說方才文縐縐的三十餘輪對答,讓氛圍陷入了文縐縐的沉重,臺上台下不論是聽的還是說的,具都正行正色, 嚴肅地參與進這場論述,以示對文人的尊敬。那麽周行的話,就是讓節日的熱鬧喜悅再次回到衆人身邊。
載笑載言,歡聚一堂。
劉拂聽著耳邊的起哄聲,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又是說不出的樂在其中。她壓低聲音與周行道:「我算是知曉,周兄你爲何能收到那許多的香帕荷包了。」
悠游不迫含笑自若的周行,足以撩動所有女子的心弦。
將視綫移向臺上,與徐思年帶著詢問意味的目光相撞。劉拂輕輕點頭,向他比了個「隨意」的動作。
「呵。」周行哂笑道,「你倒與徐兄他——有默契的緊。」
劉拂莫名其妙地回頭看他:「周兄記性不好。大抵是忘了初見那日,我便是與鬆風兄同進同出。」
周行微滯,忙拉著她的手壓下她未盡的話頭,低聲道:「大庭廣衆之下,你一點名聲都不要了麽!」
晃晃被對方握著的手,劉拂愈發奇怪:「大庭廣衆之下,周兄便這麽拉著我的手麽?」
周行氣急撒手,微微轉身,露出被他後背擋住的衆人視綫。
劉拂抬手拍拍他肩頭,又輕笑道:「夜晚風寒,周兄莫要動來動去,不然可是無法爲小弟擋住那冷風了。」
抬手揉了揉被寒風吹紅的耳朵,周行冷聲道:「風太大,你方才說什麽?」
「小弟說——多謝周兄。」劉拂也不揭穿他,隻輕聲道,「鬆風兄該來了。」
下一刻,果見徐思年在衆人的起哄聲中站起身來,走至台前。
他微微一揖,舉止大方風度翩翩:「我不及君遠矣。」
噫,這跟說好的不太一樣。
說好的解圍呢?
聽著耳邊愈發熱烈的哄笑聲,劉拂僵笑道:「鬆風兄過謙了,小弟如何敢當。」
台下不知是誰大笑道:「便是之前花車巡游,也不及此時三美共台!」
劉拂的臉皮抽了抽,忍不住瞪了火上加油的徐思年一眼。
她早已料到會大出風頭,因而早已向汪然去信說明了情况,又有徐思年布置前後,倒是不怕有人認出她來,只是犯愁今夜積攢下的名聲,似乎要比預想中的高了不少。
過猶不及,別說惹人眼紅,只怕以後出門游玩,也得時時注意莫露了馬脚。
「是我疏忽。」徐思年先摸了摸鼻子,「且放心。」
劉拂便也放心將事情交給他。
只見徐思年先是向著台下衆人行了一禮,又向著高臺上的謝知府、劉守備與其父徐同知拱手道:「原是學生一時興起,毀了他二人互辯,還望大人們判罰。」
大人們自然不會對他如何。
謝知府拈須笑道:「聚星樓文會開辦以來,少有如今夜這般酣暢盡興的時候。月有陰晴圓缺,過尤不美,便自此了結,判劉、周二生爲魁首與輔正,衆位覺得如何?」
「輔正」之名,可比「第二」好聽多了。
也不知徐思年圓的是她的面子,還是大人們的面子。
劉拂道:「周兄才高,學生幷無异議。」
倒是那被誇做「才高」的周行一臉不高興,撇嘴正欲開口,就被劉拂暗地裡狠掐了一把。
周行眉頭緊鎖,强壓下顫音,冷聲道:「劉雲浮無异,學生自也無异。」
他緊抿著唇,示意自己再不開口,在狠瞪了對方一眼後,腰上的力氣才鬆了。
待評判已定,劉拂才道:「既是魁首輔正不分首次,那大人們所必備獎勵,學生再不敢一人獨專。」
强自忍痛,站的筆直的周行似笑非笑望向劉拂,幷不開口接腔。
原來不止牙尖嘴利,還是個記仇的。
劉拂笑嘆口氣,向著不明所以的徐思年比了個「觀音」的口型。方才徐思年幷不在聚星亭前,約摸著是不知道那第三件獎品的事。
徐思年雖仍不明所以,但還是果斷幫腔道:「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難得劉魁首有此雅意,更是皆大歡喜。」
聽到徐思年亂解詞語,劉拂幾乎要噴笑出聲,想到他是在幫自己說話,硬是忍了下來。
不過「表現、表彰」兩詞共用一字,誰也不能說他有錯。
台下衆人早已被劉拂純潔無害的樣子蒙蔽,聽她大度心中對這小小少年更是喜歡,就也擁著她的意思各抒己見。
本就是佳節歡慶,眼見百姓喜樂,謝知府等人自不會駁回。
志得意滿的劉拂,向著單手撑腰面色沉沉的周行笑道:「唐皇有三鏡,『以銅爲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爲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爲鏡,可以明得失。』。周兄覺得,我可否做那諍友良伴?」
周行冷覷徐思年一眼,又冷哼一聲,向著上臺的路望去:「你的獎品來了。」
美人抱劍執燈而來,依舊穿著那身單薄的紗裙。
徐思年看著這「獎品」,已是震驚無語:「阿拂……」
「周兄定會助我一臂之力的。」劉拂可憐兮兮望向周行,「周兄,你我互爲諍友,可不能見著我小小年紀便沉迷於美色之中,誤了前程。」
「誰與你互……」
聽著衆人哄笑,周行只恨不得捂住她那張口無遮攔的嘴。他到底顧忌著男女大妨,沒再在衆目睽睽之下動手。
兩人對視數息,到底是更要點臉的那個敗下陣來。
看著那七彩流光的花燈,便是見多珍玩异寶的周行也忍不住心生贊嘆。
小姑娘們,大抵都會喜歡這種東西吧?
額角抽痛的周行嘆口氣,將手伸向少女手上的玲瓏燈:「花燈贈美人,我自不好相爭。」
好不容易被遺忘的「孰美」再次被人記起,正巧這時臺上四人都容貌非常,更是引發了無數竊竊私語。
真是口上不饒人,哪怕把自己連帶上,也要爭口氣。
聽著四周贊揚,便是臉皮厚如劉拂者,也忍不住微紅了臉頰。
劉拂接過周行手中燈柄,倒轉過來重新塞進少女手中:「便如周兄所說,花燈贈美人,那美人與花燈,小弟便都讓與周兄了。」
美滋滋取過少女手中寶刀,劉拂向著臺上官員笑道:「禀大人們,學生已選好獎勵了。」
她舉起握刀的手,直指向天。
雪白的刀鞘與雪白的手指,在月色下熠熠生輝。
名次已定,勝負已分,獎品已發,接下來唯一的活動,便是今年的魁首與幷未輸陣的輔正一同,與知府大人等官員一起登高樓觀上元烟花陣。
而在此之前,還有一點兒私人時間,讓他們處理自己的事。
「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麽……」劉拂笑望蔣存,「蔣兄,說好的今夜請酒,可還作數?」
有那小觀音在,一些話,此時暫時不方便說明。
「阿拂……」聽出劉拂話中意思的徐思年一驚。
劉拂抬手打斷了他的話。
她正了正神色,輕聲道:「三巡酒後,兄長們但凡有疑,雲浮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