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速回府, 一路呼喚方公子名號, 且看看是不是走過了。」蔣存沉聲道,「不論是否見到, 都要及時來報, 幷命府中家丁四散尋找,不可有誤。」
「是!」被蔣存點名的護衛拱手抱拳, 疾步而去。
蔣存微微闔眸, 又重新睜開,清澈的眸子被火光點的愈發明亮。他拍了拍周行的肩頭,輕聲道:「阿行, 你且看著雲浮。」
不合的兩人在此時格外默契。周行點頭:「我們會在附近搜尋,你自己小心。」
他們伸出的拳頭上下撞在一起, 帶著自幼養成的默契, 有志一同地扯了扯嘴角,具都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不好的預感,在每個人心中蔓延開來。
「雲浮, 哥哥們承了你這份情。」蔣存輕聲道,「你放心,奇然定不會有事的。」
少將軍沉穩的面容與聲音,讓人安心無比。即便劉拂心中的煩躁不如面上嚴重, 也被他穩重的表現安撫下來。
「三哥,你也小心。」蔣存舊傷未愈,萬不可再添新傷……劉拂眸色微沉,靜下心來細想著可還有沒有什麽蛛絲馬迹。
蔣存小心翼翼伸手拍了拍劉拂的肩頭, 大手一揮帶著身後的護衛四散而去。
大半去協助百姓救火,小半跟在他身後尋找方奇然。
「……方公子!……」
「……方奇然!……」
在嘈雜的聲音中,遠遠近近地響起一聲聲呼喚。可是不論如何定離火場不遠的方奇然,始終沒有出現。
劉拂與周行帶著蔣存留下的兩個護衛,在附近開始尋找。
火勢已漫天,擴散到附近十數間小院。孩童女人的哭喊,與男人們硬撑著救火的身影,讓人看著心底發酸。
不管方奇然有沒有受傷,這場火,都毀了他們的大半家業。
如此大火,在案卷上絕非一兩句就可以帶過。
要想很好的壓下這件事,甚至靠徐思年之父徐同知都不能够。整個金陵能辦到的,只有謝知府和……劉守備……想起方才一閃而過的衣角,劉拂心中的不安越發濃重。
她稍一猶豫,招過身後的兩名護衛,吩咐他們沿著自己的方向,去看看有沒有可疑人員。
護衛望了周行一眼,見他點頭,才拱手領命而去。
若她猜的沒錯,那人逃不了很遠。
劉拂强自冷靜下來,與周行相携在一處處起火的房捨前後查看。兩人迎著熱浪,不停呼喚著方奇然的名字。
身旁火焰燃燒木頭的「嗶卟」聲響,熱浪烤得人口乾舌燥。聽著不遠處護衛的聲音,兩人漸漸閉了嘴,認真搜尋起蛛絲馬迹。
時間就像靜止了一般,在每個人心頭凝滯。
所有人都在心中念著「快點,再快點」。
直到馬蹄聲響,打破了這靜止不動的時光。也不知是過了一瞬還是許久,劉拂望著翻身下馬向周行禀報的護衛,只覺心中不好的預感越發深切了。
「尊少將軍令禀周公子,宅中及路上幷未尋到方公子行踪。」
沒有,哪都沒有……方奇然到底在哪!
周行止住不斷搜尋的脚步,沉默片刻後才揮了揮手,讓那人加入救火大軍之中。
他英俊的臉龐被赤紅火光照得清晰非常,足以讓劉拂看出他難看至極的臉色,和糾結成一團的眉心。
揉揉抽痛的額角,周行苦笑道:「早知如此,還不如讓他被陳國公打斷了腿。」
劉拂嘆氣,踮起脚尖攬住對方肩頭,開解道:「大哥定不會有事的,你可信我?」
周行偏垂視綫,看著少女微亂的髮髻與白玉臉頰上的黑灰,扯了扯嘴角:「信……」
他們身前已燒了許久的房子,再撑不住烈火的摧殘,轟然倒塌。
周行瞳孔突地一縮,抬起右臂橫擋在頭上,又用左手攬著劉拂的腰,將人向後帶了幾步。
「周行!」劉拂穩住身形,急忙去撲周行手臂上的火焰。
不待她靠近,周行已快退兩步,在地上打了個滾,滾滅了袖子與脊背上的火。
「無妨。」他半跪在地,用左手掩在唇前咳了兩聲,這才抬頭看向劉拂,「你沒事吧?」
劉拂搖頭,走前兩步正要扶起他,就被脚下微硬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
蹲身拾起被她踩住的金珠,劉拂眸色微沉,餘光望向左前方不遠處,已燒成一片火海的院子。
她手上的金珠即便沾了塵埃,依舊光華流轉,其上花紋精細,富貴又可愛。
這樣的東西,只有大家的姑娘和年紀偏小的公子,才會隨身帶著賞人。
「是你方才要追那個人的?」周行又咳了兩聲,正要再問,便驚得目眦欲裂,「劉拂!你去哪!」
回答他的,是一個頭也不回的背影。
左手撑地,周行想要起身時才發現,他傷的不止右臂和後背。他狠錘了一下地面,大聲呼喚著周邊的將軍府護衛:「來人!快去攔下劉拂!來人!」
此時他心中的慌亂,與預感到方奇然身陷火海時的一般無二。
然後周行便眼睜睜地看著,劉拂停在一處院前,略一停頓後就奪過一個百姓手中的水盆,自上而下將整個人澆得濕透,接著躲開旁人的阻攔,毫不猶豫地闖了進去。
他眼睜睜看著她躍入火海,就跟方才他喚她時一樣,頭也不回。
明明身處火場之外,四周的水汽都被烈焰燒個乾淨,周行却覺得他如墜冰窟,手脚冰凉。
周行揮開來攙扶他的護衛:「別管我!去救人!——」
火勢愈旺,那護衛闖了幾次都被熱浪逼退,無奈只得呼喚同伴,多多抬些水來。
周行目之所及處,只有一件委頓在地的狐皮斗篷。
***
濕布覆面的劉拂微眯著眼,在烟氣密布的灼熱小院中搜尋著想要看到的身影。
當聽到夾雜在木頭瓦片爆裂聲響中的微弱呼救時,劉拂眼前一亮。她扯下一段衣袖,裹住院中燒得發燙的鋤頭,大步上前,抬脚踢開一扇半遮半掩的房門。
大量濃烟挾著熱浪,鋪面而來。
「謝妙音?方公子呢!」劉拂急撤一步,躲開砸向臉面的帶火木條。
謝妙音微楞:「劉公子!你快出去……咳咳咳……」
不待她咳完,房間深處已傳來方家小厮微弱的聲音:「劉公子?求劉公子救我家公子出去!」
方奇然却沒有出聲。
劉拂心下一緊,透過濃濃的烟霧,辨明兩邊的方向。
她與謝妙音距離不遠,中間隔著一道燒起的梁柱;與方奇然的距離,却是遠上許多,且中間的障礙物也要多上不少。
到如今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冬日穿的够多,而她方才也確實將身上澆得濕透。
「方柳,你家公子什麽情况?謝姑娘,你可還能動?」一邊撕扯下外罩的兩件薄棉襖,劉拂一邊問道。
「公子聞不得濃烟,早已撅了過去。小的傷了腰腿,背不住公子……」
「……劉公子不要管我……」
已有計較的劉拂聞言微楞:「謝姑娘,待你面前火勢微息,就靠你自己了。」
「劉公子!」
扶著墻站起的謝妙音來不及再攔,便見一襲錦衣撲上面前的火墻,她心驚膽戰不敢多想,咬牙護著頭臉,踩著那衣裳衝了出去。
當她跑出門外撲滅身上的火星時,抬頭只見到劉拂裹著濕衣,揮動鋤頭砸開眼前障礙,毫不猶豫向前的背影。
院墻四周,依舊被火勢包圍著,無人敢進,也再出不去。
能與劉公子死在一處……但她……她捨不得他死!
癱坐在地的謝妙音抹了抹已流不出泪的眼眶,用牙撕開破碎的裙擺,裹住院中另一柄鋤頭,死命照著一扇窗扉砸去。
屋中,劉拂已衝至方奇然身邊。
她將身上濕衣罩在他身上,待聽到不遠處砸東西的聲音後,便與小厮方柳一同,摻著方奇然向那邊走去。
「謝姑娘,且退後幾步。」
劉拂估摸了一下距離,鬆開方奇然,拄著僅剩下木柄的鋤頭,借力一躍而起,踹向高高的窗臺。
鑽出窗口的劉拂用濕衣擋住周圍火苗,急道:「咳咳,快扶你家公子出來!」
在將方柳也拉出火海后,劉拂再次與他一同扛著方奇然,躲向唯一沒有起火的院子中央。
可是沒有火,却不代表沒有烟。
他們的呼吸已愈發急促,胸口的憋悶也愈發嚴重,無力的雙腿再撑不住身體,紛紛跌坐於地。
「劉公子……」謝妙音忍了又忍,到底忍不住撲向劉拂,緊緊摟抱住對方的脖頸「劉公子,全是我害了你……」
便是要燒,也隻把她燒個面目全非就是。
「噓。」劉拂竪指在唇前,很是虛弱地笑了笑,「謝姑娘,你再不鬆鬆,我便先要被你勒死了。」
他們注定死不了,還是不要讓謝妙音靠的太近,發現她的真身爲好。
見謝妙音訥訥鬆手,劉拂才笑道:「別怕,咱們都會活著出去的。」
抬頭望了眼被濃烟遮擋的月亮,她伸手在昏迷的方奇然頭上敲了敲,又解下面上的濕布呼在他的俊臉上。
「救兵就在門外,都別怕,也別說話。」
大字攤開躺在地上,劉拂抬起手掌,默默等待著生機。
快了……就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