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你們是三顧茅廬的故事看得太多了。」聽完劉李氏講述的劉拂嗤笑道, 「怎不想想, 這世上百千萬的書生,却也只有一個諸葛亮。」
事情全沒她想的複雜, 幷沒人猜出她的真實身份。
之所以會發生這麽一件事, 全是因爲自己受金陵才子眷顧,礙了人的眼。
那個攛掇劉秀才的人唯一所圖的, 就是將「饒翠樓碧烟」從一個泥沼拉進另一個泥沼。
不論這個碧烟是不是她, 被算計的結果都不會改變。
在聽到賞識劉秀才的大官的名姓後,劉拂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心中却很是哭笑不得。
那劉秀才在劉拂心中的印象, 在自私自利之外,又添了「蠢毒」二字。
看來那一場大病沒讓他病死, 却將本就算不得靈光的腦子給病壞了。
什麽人的話都能信, 什麽主子都敢跟,也不知該說他是急功近利,還是望風撲影, 自視甚高。
對著面前瑟瑟發抖,像是一瞬間老了十歲的婦人,劉拂似笑非笑地挑起唇角。
「劉太太,可還有什麽遺漏的?」
再抖不起長輩威風的劉李氏打了個哆嗦, 對著完全換了個人似的繼女,只覺得從心肝寒到了嗓子眼兒:「蘭兒、蘭兒……娘再不敢瞞你……」
她小心翼翼看了眼不遠處那個姓李的男人,搜腸刮肚了一圈,才又憋出一句話:「不論如何, 娘和你爹,都是真心想贖你回去的……便是與人作妾,到底也比做皮肉生意的好啊!」
劉拂笑道:「也是,既有這個機會,能將同一個女兒賣上兩次,當然不能錯過。」
她微微彎下腰,借著替劉李氏整理領子的動作,輕聲道:「你且告訴我,那富商是怎麽看上我?」
「是……」
「是什麽?」見劉李氏瑟瑟發抖抿唇不達,劉拂微微抬頭,「李大哥——」
「我說!」劉李氏抖著嗓子,啞聲道,「那富商,是真的看中了你的生辰八字,說是九龍相會龍抬頭,難得一見的好時辰……」
劉拂眸光微閃,笑望著劉李氏:「原是爲了這個,看您這模樣,我還以爲是要送我去冥婚呢。」
劉李氏定還知曉別的內情,不然絕不會怕成這幅模樣。
在自己拿她寶貝兒子威逼時還不願說出來,想來這個原因,要格外的得罪人。
不過她不說,自己也能猜到。
從古至今,只有明媒正娶才會合八字討吉利,小妾這種說扔就扔的玩意兒,自然用不著如此大費周章。
那富商所圖,不過是在適合的時候,將自己這個生辰極好的喜慶人送出去,討個天大的便宜。
「九龍相會龍抬頭……這稱呼倒是聽著新鮮。」劉拂抿唇一笑,親手拉起劉李氏,還十分親和的替她拍去身上灰塵,「城中人多味雜,不利於劉先生修養,更何况小公子也到了開蒙的年紀,鄉下清靜宜人,也更適合讀書。」
從寒風凜冽到陽光普照,她變臉速度之快,讓劉李氏訥訥不敢言。
劉拂笑道:「我雖不能跟您回去,但您這片好心,我也不能否認。」
「饒翠樓碧烟姑娘絕好的生辰八字,還望您在回鄉之前,多跟周遭友鄰說道說道。」
覷到劉李氏眼中一閃而過的精光,劉拂搭在她肩頭的手緊了緊。
「李大哥,還勞您跑一趟,幫著劉太太收拾收拾行囊。」劉拂狀似乖巧的向李護院一禮,輕聲道,「待將他們安然送回家鄉,也算最後的……了結。」
話到最後二字時,劉拂的目光已釘在了劉李氏的臉上。
覷一眼打好米粥從旁邊走過的農戶,劉拂目露哀切,壓抑著悲聲道:「以後再莫與人提起咱們之間的關係……父、劉先生他畢竟有功名在身,若讓官府知道了這些內情,只怕會判個行爲不端擼了身份……蘭兒只盼自此之後,不復相見。」
「您說,是麽?」
明明是在正午的陽光之下,劉李氏却像是身處冰窟一般,恨不得立刻逃離這裡。
「自然,自然!」她甚至下意識地,向著李護院的方向躲了躲,「你放心,一切放心……」
劉拂笑望著二人離去。
以劉李氏欺軟怕硬的性子,被用丈夫和兒子同時威脅,怕是再也不敢在她眼前露面。
而她交代的事情,有李護院這個「舅舅」在旁監督著,想來也能辦得極好。
瞌睡來了便有人遞上枕頭,老天雖讓她英年早逝,却也待她不薄。
***
當天下午,劉拂幷未再去粥棚,而是換了衣衫領著陳遲,去了德鄰書院。
因著路上有些小事耽擱,到的時間不太凑巧,一堂課剛開始沒多久。
劉拂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會張狂到半途闖入課堂,不得不領著陳遲在書院裡閒逛。
才從抄手游廊出來,劉拂才準備喚陳遲去討杯清茶,好坐著觀魚,就對上了那小子沒藏好的失望神色。
她猶豫一瞬,猜測道:「你這是……想去聽講?」
陳遲一驚,忙束手站好:「小的不敢,小的不該走神,請公子責罰。」
「喜歡讀書是好事,你怕什麽。」萬沒想到陳遲會緊張成這樣,劉拂頗有些哭笑不得,「我似乎從未訓斥過你,平日裡也還算的上溫和,怎得你反比剛跟在我身邊時還要拘謹?」
自海棠姐姐將人領來那日起,已過了大半年時間,如今陳小晚早就習慣了在自己面前撒嬌,這陳遲却是一日比一日緊張。
她本是看在春海棠的情分上才將人帶在身邊,若真把人嚇出個好歹,還不如早早將這兄妹放了。
見陳遲抿唇不語,劉拂笑道:「且說實話,我不會罰你。」略加思索後又道,「你要是不願待在我身邊,直說就是。」
方才還只是彎腰聽訓的陳遲嚇得臉色蒼白,撲通一聲跪在劉拂面前。
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被面色發沉的劉拂拉了起來。
「男兒膝下有黃金,我平日教你的全吃進狗肚子裡去了不成!」
「小的……」陳遲垂首低聲道,「小的是怕公子失望。」
劉拂微楞:「我平日竟如此嚴苛麽?」
陳遲搖頭道:「公子待我兄……待我極好,就是因此,小的才想多學些東西,以後也好報公子的恩情。要是不思進取,便是公子不說,小的也沒臉跟隨在公子身邊,丟了您的面子。」
劉拂失笑:「救你性命的人幷非是我。」
「恩人的情意小的銘記心間,但公子的恩情也不敢或忘。」
「不過學了半年,詞兒倒是學的全乎。」劉拂用扇子敲了敲他的腰胯,笑道,「挺直了你的腰板再與我說話。」
她本是一時玩笑,幷未將這段插曲放在心中,正欲再喚陳遲取茶,却見他環顧四周后輕聲道:「小的人笨口拙,請公子善待自身的話已藏在心裡多時,只是一直不敢說……」
他吞了吞口水,咽下緊張:「今日恰好有這個機會,還望公子您布局籌謀時,能將我、能將恩人與王姑娘的擔憂放在心上。」
這話說得,倒是有些意思。
「你都知道些什麽?」
劉拂餘光掃過左右,半倚在欄杆上,抱臂看他,目中滿是探究:「左右無人,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他們恰巧身處一片開闊的荷塘前,四面八方空蕩蕩的,不必擔心隔墻有耳,是個講話的好地方。
要會相信陳遲不是特意選在此時讓自己發現他的不對勁,劉拂也就不是劉雲浮了。
她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小瞧了這半大不小的少年郎。
陳蠻將便是年歲尚幼,仍是那個陳蠻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