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無巧不成書, 這般巧合也能讓他撞上。
也不知前世的劉平江有沒有聽到這許多, 又有沒有救下劉小蘭。
「秦淮河畔千八百位姑娘,你怎知就選到我頭上?」
劉平江急道:「妹妹你春龍節落草, 又是龍年所生, 陰時陰曆,被選上的機會比旁人何止大了百倍!」
視綫在劉平江身上梭巡一遍, 劉拂冷笑道:「且不說你要多久才能還了我的賣身銀子, 只說你金秋鄉試得中,可做好了被人嘲諷的準備?」
「待我有了舉人功名,你我兄妹弃鄉別居, 不拘是抄書還是坐館蒙學,再不必聽他們的閒言碎語。」劉平江眼中滿是疼惜, 想要揉揉她的發心又怕再嚇著她, 柔聲道,「蘭兒放心,哥哥定會好好照顧你。」
「照顧我?」
倒真是一副好兄長模樣, 看不出絲毫做戲的樣子。
本就决定信他的劉拂見此神情,更爲早已逝去的劉小蘭寬了寬心。
但戲還要做下去,最後的心結也得解開。
劉拂定定望著他,皮笑肉不笑地提了提嘴角:「劉公子搬家時, 可有在街坊四鄰間聽到一些傳聞?」
劉平江搖頭苦笑:「我那時身在書院,前日才有鄰居小兒替家中傳信,說是前些時候已遷回鄉間,讓我有空多回去看看。」
算算時間, 自上回將劉李氏嚇回去,已過了一個月了。
想起去年劉李氏走後,春海棠悄默聲告訴自己,在年前曾有自稱是自家兄長的人來尋,被她亂棍打出去的事。
這劉小秀才倒真是日日住在書院中,半年一年都不回次家。
也難怪在劉小蘭之前僅存的情感中,對她這個見死不救的哥哥沒有絲毫怨恨。
既然原主都沒什麽不滿,那她也不要多做壞人了。
只是有些話還是要說,要借他的眼去看的事情也還是要做。
「就跟我被賣了幾個月後,你才知曉似的?」劉拂哂笑道,「次次如此,我也無話好說,只能祝劉公子您才學不沒,早日金榜題名。」
她避開對方轉身要走,在與劉平江擦身而過的瞬間急退一步,險險躲開對方突然伸來的手。
「你做什麽!還想强將我擄走不成?!」劉拂斥道,「樓中花大價錢聘的護院,可不是讓你放肆的!」
若非她躲的快,只怕要被抓個正著。
看起來文質彬彬瘦削非常的青年,沒想到還有這樣的爆發力。
劉平江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掌心,又看向滿臉戒備的少女,目中半是愁苦半是怒火:「是不是她又傳了什麽謠言!是不是她又在詆毀你的名聲?!」
微楞後,劉拂才反應過來,那個「她」,說的應是他們的繼母劉李氏。
「她是傳了不少謠言出去。」在青年的怒視中,劉拂淡笑道,「不過那些話,全是我教她說的。」
覷到遠處帶著一干護院走近的楊李,劉拂對著面色慘白的劉平江冷聲道:「如今城中已傳遍了,說是饒翠樓有個姑娘八字極好,天生與水有緣。」
劉拂輕笑一聲:「那姑娘花名碧烟,如今被京中而來的周三公子寵著,身價百倍,乃是饒翠樓中最拔尖的人物……若非你的不管不顧,我還嘗不到這般珠環玉翠的生活。」
「周……周三公子?」劉平江瞪圓了眼睛,一臉震驚莫名。
將對方神情全都看在眼中,劉拂心下嘆氣,對總是好心辦壞事的周行無奈至極。
深吸口氣平復情緒,劉平江緊攥著拳,盡力柔和了聲音:「蘭兒,你萬莫破罐破摔、我去求求周公子,他……他爲人寬懷,定能保下你。」
「可我不願意苟且偷生。」劉拂笑道:「我便是投了秦淮,也再與你們無幹。」
***
站在樓上,眼見著護院將失魂落魄的劉平江遠遠丟了出去,劉拂輕嘆口氣,關上窗扉。
「他帶了多少銀子來贖你?」
劉拂回身落座:「按他的說法,似有二百餘兩,以之前姐姐你定的身價銀子,盡够替我重回良籍,幷在他書院旁租個小院子,直到今秋鄉試了。」
她想了想,輕笑道:「說不定還够雇個厨下的婆婆,爲我製備飲食呢。」
春海棠捏著茶杯的手顫了顫:「果真是讀書人,思慮的很是周全。」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不論是對我對他,都不是一個好選擇。」
見劉拂滿臉無所謂的樣子,春海棠到底忍不住道:「祭河神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聽她此言,劉拂便確定了心中猜想。
望日驕個小小丫頭,能毫無阻礙的從春海棠這個老油條處聽到最關鍵的事,全是因著她故意放水。
「姐姐用心待我,我又怎能弃姐姐而去。」
有她之前明示劉李氏將自家身份全傳出去的事在,饒翠樓碧烟姑娘的大名,肯定早早記在了那妖道的計劃上。
畢竟龍年二月初二辰時三刻生人的,全江浙或許都找不出兩個,更別說身份年紀如此合宜的了。
既然如此,鹽幫漕幫處,自然也早就將她記錄在案。
春海棠無法拒絕,却是想盡法子讓她脫身。比起看似聰明其實莽撞的劉平江,海棠姐姐才是爲自己費盡心思。
劉拂拍了拍她的手,直接問道:「想我春日被賣,劉小秀才年前才知,可見平日家中是不大與他聯繫的……且劉家搬離金陵已有月餘,又怎會突地在昨日傳信與他?」
那傳信的小兒,除了昨日知曉祭河神一事的春海棠外,再不會是第二個人差遣去的。
「你!你!」見她看得通透,春海棠反倒氣急,「可別拿你應付你哥哥的那些話來應付我,你騙的過他,却騙不過我這個主事的……這兩年來你與那四位公子清清白白,日後改名換姓就仍是個清白姑娘,何苦將自己一生葬送!」
彎腰低頭,將臉貼靠在春海棠手背手,劉拂眨了眨眼,用纖長的睫毛搔刮著她的手背。
春海棠又氣又急,又癢的想笑,忍不住重手拍了拍劉拂的後背:「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玩耍!」
「都這個時候了,姐姐再不讓我多玩兩日,我只能去找河神嬉鬧了。」
屋中許久無聲。
當聽到春海棠微微的抽噎聲時,劉拂才發現自己的玩笑開大了。
她慌忙直起身,從袖中掏出帕子替春海棠拭泪:「姐姐哭什麽,你不信旁人,難道還信不得我麽?」
春海棠被帕子糊了一臉,惱得泪落得愈發凶了:「你是什麽人物!秦淮河水一降再降。今年明擺著是個酷夏,過了五月只怕河道要直接幹了……要是再不下雨,恐連喝的水都沒有,看你還如何笑得出來!」
劉拂忙哄她:「秦淮河幹了正好,河神都沒了居所,哪還有空討媳婦,我就是被丟下去,也不過吃一嘴砂子,再死不了。」
她話說得極有道理,春海棠一噎,竟不知如何反駁。
惱羞成怒之下,拍向劉拂的手力道越發大了:「又不止金陵大旱,倒是江浙一塊選上七八媳婦,將你們一起扔下洞庭湖去,看你還敢不敢胡言亂語!」
「到時候我便是想在樓旁替你立個衣冠冢,都引不回你的魂來!」被幻想出的情景驚住,春海棠邊哭邊駡,語無倫次道,「不拘是徐公子周公子謝公子,快去求求他們,使你脫了賤籍罷!」
見她急得不行,劉拂細聲安撫道:「相識兩年,姐姐竟不信我麽?」
想起從微末到有了個天大靠山的饒翠樓,想起近兩年來發生的樁樁件件,春海棠微楞後終於穩了穩情緒:「你又有什麽鬼點子?」
「這可是事關生死的要死,怎麽可能是鬼點子。」忙躲開春海棠打人的手,劉拂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姐姐護我愛我,我自不能陷你於不義。有些事說出來只怕唐突神靈,爲了穩妥不能道來,但還請姐姐信我。」
她目光灼灼滿是鄭重,讓被注視著的春海棠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我有個好法子,能讓咱們饒翠樓更進一步,還能保住自家小命。」
劉拂的手指在桌案上輕敲一下,露出十拿九穩的自信。
「我雖不能行雲布雨,但占著這麽個天上有地上無的好生辰,說不得真能見龍化雨呢?」
春海棠抿了抿唇:「你是不是有什麽事,需要我幫你做?」
劉拂微楞後大笑道:「海棠姐姐果真知我甚深。」
「我需你幫我繼續散播我那好生辰,順便瞞住那五個渾小子。」
到時萬事俱備,只欠夏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