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拂幷不知她是如何下的山, 當她醒來時, 已在馬車上。
「咱們這是到哪了?」她才掀開簾子,便被冷風醒了神。
「已快到了。」
劉拂輕笑道:「這遭多謝三哥了。」
周行點頭, 沒有多說一個字。
倒是劉拂疑惑道:「咱們是怎麽下山的?」又回首望了眼來時滿當當, 現在空蕩蕩的車厢,「那些酒哩?」
周行直接跳過了第一個問題:「放心, 我全敬與青蓮先生了。」
至於那些酒罎, 全讓上山來尋他們的後生分了。
聽見劉拂縮回車厢的聲音,周行喉頭微動,一張俊臉被春風吹得越發紅潤。
而坐在車內的劉拂, 則對他的變化毫無察覺。
按著抽痛的額頭,劉拂輕聲道:「三哥, 我再睡會。」
車外周行低低應了聲:「好。」
劉拂臥回寬大的座位上, 披上方才滑落的錦被與大氅,闔眸後恍惚覺得,馬車跑得平穩許多。
酒意上頭, 又連熬了三日夜,便是鐵打的人也難撑住。
多日的疲累使她很快沉入夢鄉,哪怕到了租住的小院也沒醒來。
周行攔住因他們多日未歸而緊張了許久的三人,彎腰探身進車厢, 小心翼翼地將劉拂從車裡抱了出來。
他冷眼瞪視著陳遲,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還不快移張脚凳來。」
直直從車轅上躍下,怕會將懷中的少女驚醒。之前爲了多多的裝酒,已將車厢裡所有多餘的東西都移了出去。
而且, 若能將眼前礙事的三人支開,他也能與阿拂多相處一刻。
陳遲咬牙不動,只死死盯著周行。還是在陳小晚推了推他後才回院去尋下馬凳。
望日驕低聲道:「阿拂這是怎得了?可是凍病了?」
她抬高手臂想去摸摸劉拂的額頭,却被周行避開:「酒醉未醒,煩請姑娘去熬盅醒酒湯。」
對望日驕,他再不敢像對陳遲那般無禮。
却不料他的小心思,瞞不過在場任何一個人。
扭臉遣了陳小晚去厨下後,望日驕蹙眉望著周行,給他讓出下車的路:「倒春寒時最易生病,周公子還是快點將阿拂送回屋中才是。」
她不敢疏漏分毫,清晰地看見周行與少女腰肢相貼的指尖顫了顫。
想起上京前,阿拂填鴨似的交代他們三個京中達官顯貴們家中各有何避忌,想起面前這位周三公子家算不得安寧,望日驕心中就是一緊。
「周公子。」她挑眉輕聲道,「你大概也不願阿拂受了風寒,多吃苦頭。」
周行的指尖又緊了緊。
他低頭望一眼懷中面色不佳、雙目緊閉的劉拂,單手使力,騰出隻手來,替她擇去散落至唇邊的碎發。
在替她正好風帽後,周行才艱難地收回目光,輕飄飄躍下車來。
與搬著馬凳的陳遲擦肩而過,周行目不偏眼不斜,自顧自向著劉拂的屋子走去。
陳遲這才意識到,以周三公子近日教他的本事,憑那毫不遜色於蔣公子的輕身功夫,又如何或顛簸到自家主子。
年歲正在情竇初開時候的陳遲,突然意識到了爲何周三公子處處看不慣自己。
「傻立著做什麽。」
他回頭,正對上面色不佳的望日驕:「驕兒姐姐,三公子他……」
「阿拂她自己,應有成算。」望日驕嘆氣搖頭,「去幫著小晚燒水吧,他們在外三日,怕是得好好梳洗一番。」
借著爲劉拂擦身這麽個光明正大的理由,望日驕直接將周行從屋中攆走。
她坐在床邊,靜靜看著劉拂的面龐,眼前滑過蔣二周三與徐思年的臉。想起在祭天當日,自己與春媽媽拿著阿拂藏在髮簪中的手書,滿心忐忑去尋那三位公子時,周行驟變的臉色。
不管怎麽說,這周公子是要比什麽汪滿於維山强的。
最起碼,他能幫著阿拂,而不是輕易便爲了旁的什麽,就將她放弃。
當陳遲將熱水打來後,望日驕擼起袖子,與陳小晚一同替劉拂除了衣物,僅留一身小衣,又用棉被仔細蓋好。
絞好熱帕,望日驕正準備替劉拂擦拭時,正好看到她頸下一處紅斑。
想起樓中姐妹身上的痕迹,望日驕的眸光突地沉下。
若說方才覺得周行還算不錯,那現在這三分好,就轉爲了十分的惡。
她紅著眼眶抖著手,還要裝作什麽都沒察覺一般竭力瞞過旁邊的陳小晚。
阿拂如今有了新的身份,與饒翠樓與碧烟與龍女都無一絲關係,女兒家清譽如何重要,萬不能有失……
望日驕神飛天外,滿心都是要如何將此事處理妥善。
又要如何,讓放浪輕薄的周三公子遠離他們。
屋中炭火再足,也比不得北方的地龍,擦洗過程中,難免有不少皮肉暴露在濕冷的空氣當中。
當劉拂微微打著哆嗦醒來時,正見一塊冒著熱烟的布帕向著眼前糊來。
她一把握住望日驕的手腕,將完全沒有防備的小姑娘驚了一跳。
「啊!——」
房門突地被打開,與凜冽寒風一同進來的,還有滿面擔憂的周行與同樣緊張的陳遲。
「阿拂!」
「公子?!」
劉拂皺眉,看了眼自己白花花的手臂,乾脆利落地搶過望日驕手中的布帕,直接丟到周行臉上。
縮回被子,劉拂斥道:「還不出去!」
周行在面上熱帕滑落的一瞬間閉上了眼,除了劉拂直直瞪向自己,再沒分給後面陳遲一分一毫的目光外,再沒看見其他。
這是不是說明……在阿拂心中,他到底與旁人不同?
他心中又是欣喜又是忐忑,乾脆利落地退出門去,同時拎走了手足無措僵立在原地的陳遲。
***
發現劉拂針對之意的,不止周行一個。
當收拾好一切,心事重重的望日驕支走陳小晚,坐回床邊,一瞬不瞬地望著劉拂,却不知該如何開口。
雪白脖頸上的紅痕就在眼前晃著,讓人難以忽視。
昏昏欲睡的劉拂注意到望日驕的不對,强打起精神,倚在床頭,輕聲問道:「驕兒,可是有什麽煩心事?」
「阿拂……」望日驕咬牙,到底習慣了將一切難題都說與劉拂知道,此時也不再猶豫,直言道,「阿拂,你對周公子如何看?」
劉拂嘆氣:「連你也發現了。」
在還未消散的酒意影響下,她的言行比之平日的成竹在胸,多出許多孩子氣。
她偏著頭,一臉困惑:「其實我也不知道。」
這還是相熟三年多來,望日驕第一次從劉拂口中聽到「不知道」三個字。
劉拂接著道:「我雖察覺他對我似有些男女情思,却還不很能確定。」
望日驕大奇:「這話如何說?」
「不論周行還是蔣存,他們對我,從未有過鬆風兄的小心周到。」
聽聞此言,就算是如今很看不上周三公子的望日驕,也忍不住替這二人心酸一把。
平日裡他們對她如何,望日驕作爲旁觀者全看在眼中,如果這還不叫周到,這世間恐再沒有貼心男兒。
處處謹慎周到,從未駁過她一點兒意思,剔除掉今日周行不軌,全是貼心仔細只怕慢待分毫。
若是沒有今日……
可她現在也不能確定,周三公子對阿拂,是否是用了真心,又是否仍將她當青樓女子般可以任意輕薄。
凝視著那塊突兀的紅痕,望日驕垂頭思索許久,終於開口,像是才發現般驚呼道:「阿拂,你脖子上是怎得了?」
阿拂於感情上懵懂非常,就是拼著被周三公子嫉恨,她也得讓阿拂存著警醒之心。
「哦,你是不知道。」劉拂氣惱地拍了拍被子,「這能凍死人的天,山上竟然有蟲!」
抬手撫過脖頸,冰凉的指尖都不能緩解其上的腫燙瘙癢。
「好驕兒,快取點藥膏與我抹抹。」劉拂想了想,又道,「再讓小遲送一罐去給三公子,我瞅著他二人方才似有些不對付……我睡著時發生了什麽事不成?看他們之間似是有些嫌隙。」
望日驕:……
望日驕輕嘆口氣:「你厚此薄彼,方才隻瞪三公子不瞪小遲,周公子肯定看他不慣。」
她實在是冤枉了周公子。
作者有話要說: 驕兒:阿拂定有成算
阿拂:這次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