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
正翻身下馬的劉拂停住動作, 居高臨下地向著聲音響起的方向望去。
她立在馬上, 比所有人都要高出大半個身子,能清晰地將一切看個分明。
除劉拂外, 另一個高出旁人半頭的, 便是正彎腰準備下車的周行。
在聲音響起後,周行第一反應不是看向聲音來處, 而是回頭看向劉拂。
「三哥?真是你。」一個衣著素雅的少年從茶寮中快步出來, 在臨近馬車前,又小心翼翼地立住脚步,站的筆直, 恭恭敬敬拱手行禮道,「阿舟見過三哥。」
周行直起腰來, 面沉如水, 不發一言。
僅第一眼,就能看出他們五官很有些相似。那少年雖比不得周行英姿勃發,却也清秀非常。
兩人都是薄唇上挑, 天生一副似笑非笑模樣。只是周行眉目鋒利,如刀刻一般的直刺人心,愈發凸出了身上的冷傲。而那少年却眉淡且彎,眼尾微垂, 頗顯可憐。
視綫在二人面上來回往復,劉拂眸光微閃,抄沒祁國公府當日,所見的祠堂挂畫再次印入腦海。
默默無名的庶出周家五老爺, 確實單名一個「舟」字。
挂像上的老者,也確實與這位周四公子眉眼相似。
其實以周五老爺的無聲無息,就算過目不忘如劉拂,也不會對他有絲毫的記憶。
能從記憶中搜刮出來這麽個人這麽副畫,還是因爲對方的名字。
她當年還默默腹誹過,老祁國公對自家庶子的不上心真是擺在了明面上,周舟這種名字,實不是世家公子該有的。
如今看來……
劉拂的視綫越過周舟,看向他身後衣著同意人高馬大的侍衛們。
如今看來,祁國公對他這個遠居祖籍的小兒子,也不是那麽不上心。
「你怎會在此?」對著恭敬有禮的庶弟,周行的心情却十分不好。
周舟面上露出一絲遲疑,抿唇悄聲道:「三哥,茶寮內……」
「我知曉了。」周行冷聲道,「你且讓讓,莫阻了我下車。」
拂開庶弟欲扶自己的手,周行扶著車轅,一躍而下。
他落地時,受傷的那隻腿極輕微的顫了顫。
周行掩飾的極好,連面色都未有太大的變化。旁人都被他瞞了過去,但袖擺能擋住他攥緊的拳頭,却擋不住一直遙遙注視著二人的劉拂。
真是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劉拂翻身下馬,大步走至周行身邊:「三哥,這是誰?」
「是我四弟。」周行稍作回憶,到底沒想起面前少年的生辰,蹙眉道,「這是劉拂劉公子,我與蔣、方二家公子在金陵交下的莫逆好友,你且稱她一聲劉兄就是。」
果真是與庶子關係疏離,作爲他的「莫逆之交」,周行竟連劉拂的表字都不願告知。
他的態度,亦影響著他們對周舟的態度。
先一個下車的秦恒本興致勃勃,但在聽到周行的話後,也已反應過來這兩兄弟幷不親近。
微楞了楞,秦恒收回親切的笑意,隻禮貌地在周行向他介紹時點了點頭:「周四公子,幸會。」
周舟呐呐拱手:「不敢當。」
「各位兄長,還請入座。」
周舟帶頭引路,而之前在他身後站著的祁國公府侍衛們,也在與周行見禮後,默默跟在了周三公子身後。
祁國公府衆子嗣間的地位不同,頃刻間已顯露分明。
與只覺出周家兄弟關係一般,是以特意拉開距離的秦恒不同,與周行朝夕相處多年的劉拂,發現了他面沉如水下的糟糕心情。
平日裡周行牙尖嘴利性子極差,但從未有過這般無事惱三分的模樣。
突地想起那日所說的「序齒」與惹得周行心緒煩悶的祁國公府家書兩件事,劉拂抬眼望瞭望前方周舟莫名沉重的背影,下意識覺得,茶寮中說不定還有另一個周家人存在。
這個人,或許就是使得周行近日思緒重重的所在。
亦或者,是周四公子變成周五公子的原因。
困擾劉拂許久的猜想即將被證實,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
繞至另一側,伸手挽住周行的手臂,劉拂微微使力,不動聲色地借力給强忍著腿傷步履維艱的周行。
猝不及防被挽住的周行楞了楞。
少女柔軟的身體緊緊貼在自己的身上,她身上草木的清香也悠悠傳至鼻間。
相識三年,這樣的親近不是沒有過,但是之前他還未將心意吐露,兩人間相處時再如何親密無間,周行都無法欺騙自己——那時的阿拂,是真心實意的將他當做好兄弟,不論做出什麽舉動,都未曾升起過絲毫旖旎。
可是在那日剖白過心事後,她平日的言辭動作再不似往日隨意。即便因此而憂心忡忡,但周行知道,這是才是一個好的開始。
那麽眼下……便是敵手當前,他也難以完全管束住紛亂的情思。
此時冬裝早褪,春衫却算不得很薄,但隔著幾層衣服,炙熱的體溫與鮮明的心跳依舊可以清晰地傳遞過來。
周行不動聲色,稍稍將力氣分與撑著自己的劉拂一些,默默查著數。
當推算出少女的心跳快了許多時,他只覺滿腔情意幾乎無法克制。
看著僅在咫尺的茶寮與棚下站著的人,周行深吸口氣,才終於將心思壓下。
「四弟,這位是?」周行聲音清冽,平平無起伏。
「是……」
不等周舟介紹,那人便從昏暗的棚內走出,儀態大方舉止有禮,滿含著親切與熱情,與冷冰冰的周行形成鮮明的對比。
「行弟,久聞大名了。」
周行冷哼一聲,還未說話,就先被手臂處傳來的突然加快的心跳分了些神。
阿拂她與這人……想起少女說過,曾於金陵鄉間見過與自己樣貌相似的人後,周行渾身氣勢一肅,愈發凜冽起來。
他狠厲的目光直刺對方,放下一直被劉拂架著的手,冷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剛剛認祖歸宗的憐公子。」
眼中鋒芒太利,其中蘊含鄙薄的之意,直刺人心。
垂下的手借著寬大袖擺的遮掩,握住了劉拂冰凉的素手。
四月春暖花開,阿拂方才還體熱如火,隻這一會兒功夫,是因何變得冰凉如水?
周行指尖微緊,目光更盛。
一瞬不瞬望著那人的劉拂幷未錯過,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恨意。只不過那恨意消散的極快,一息之間就被苦澀與無奈替代。
這個人,會做戲的緊。
劉拂抿唇,目光死死釘在那人的臉上,仔仔細細的談看著每一星每一寸皮肉。
不遠處的這張臉,即便年輕了許多,却仍能看出記憶中的樣子。
然後她就感受到,自己不知何時被緊握著的手上,傳來一陣安撫地溫暖。
劉拂微楞,抬頭看向身旁的周行。
三年時間,他已從還帶著些許青澀的少年長成一個風姿非凡的年輕公子。
那張近在咫尺的俊俏側臉,被下午的陽光披上一層光暈,即便氣勢汹汹,却不顯絲毫陰霾。
真是直來直去地光明正大,讓人咬牙切齒却難抓到錯處。
劉拂微微一笑,反手握住周行的手。
這個時候,即便他未曾表露出來,但想來三哥也很需要朋友的支持。
感覺指間一緊,劉拂唇邊笑意更深。
她調轉了目光,重新看向對面的青年。
與周舟相同,他同樣在某些地方與周行很是想像,只是……不論從氣勢還是長相,都遠遠不及。
這個人,才是她在祁國公府祠堂中見到的,那張「周三公子」畫像的主人。
被緊握著的手漸漸回暖,劉拂在心中輕嘆口氣,用拇指拂了拂周行的手背。
而立在她身旁,與她默契相投的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