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陽光融融, 夾著微暖的和風, 明苒捂著嘴打了個哈欠, 呼吸間盡是梨花的清香。
她慢慢走過來,隨風穿廊而過的花,揚揚灑灑。
宮裡不好種梨花,太素淨。
宮裡也不好將一種花栽得到處都是,不莊重。
荀鄴收回視綫,一時倒覺得宮裡移栽些梨花也沒什麽不好。
從小宅院出來,一行人又往馬車上去,原以爲這便要直接回宮,却不曾想在城中繞了一圈, 停在了樓外樓。
「今日休沐, 宮中無事, 不必急著回宮,一會兒還要去一趟景王府呢。」王公公見她疑惑,解釋了一句。
早有人先來備好雅間, 桌上飯菜茶點也都擺置周全。
兩人落座, 相對著, 頭一回和這位坐一張桌子上用飯, 明苒起始還有些不習慣, 不過她向來不在意這些小事,手一拿起筷子, 什麽心思都散了。
荀鄴輕舀著碗裡的湯, 笑搖了搖頭。
今日這午飯用得稍晚了些, 飯後又多休息了一陣,待他們出了樓外樓的正堂,乘著馬車停在景王府前,已經是未時將盡。
王府石階之上,朱扉金匾。
前站著人,紺青色的錦緞袍,腰纏錦帶,懸著不大相配的月白色荷包,眉飛入鬢,薄唇長眼,正是景世子荀勉。
他迎下階來,未見馬車上的人掀簾下來,先恭聲道了安。
王公公掀起車簾子,荀鄴出來,頷首免禮。
荀勉直起身,晃眼間瞧見明苒,楞了一瞬,反應過來之後却也拱手問了好。
明苒倒沒怎麽注意他,下瞥了眼他腰間配著的荷包,又想起李南月給她家二姐姐唱的那場戲,翹著唇角,浮露出笑意來。
她想笑,却又顧及著這個地點時間不對,又給使勁兒壓回去。
荀勉被她這略顯詭异的表情看得眉心直跳,還是荀鄴問起景王,他快一步上前回話,才將這一茬撇開。
「父王午時用飯多用了一壺新得的瓊蘇酒,有些醉了,剛給灌下一碗醒酒湯,吐了一屋子,暫起不得身來,還請您見諒。」
荀勉這話說得都輕了,景王那何止是起不得身來,分明是爛醉如泥,連骨頭都叫酒水給浸爛了。
那日雲太妃執杖斥打一番,丁點兒沒將人訓醒過來,一回兩回的,她也就懶得說些什麽了,未避免人在外頭喝醉了胡言亂語牽連全府,直接讓下人堵了院子,不准景王出門去。
景王出不得門,便抱著酒罎子在屋裡灌,愈發沒個節制。
荀勉想起剛才他過去見著的景象,心中苦笑,父王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一日一日的,竟像是天塌下來砸在身上一般。
荀鄴對景王府的狀况一清二楚,笑一笑,對醉酒之事不置一詞。
他只道:「無妨,朕今日過府來也是突生興致,皇兄多日未上朝來,許久未見,想著來看看。」
景世子領有實差,景王却是個閒散人,上不上朝也沒什麽所謂。
只是近半年動作稍多了些,喜歡私下到這位大人府裡走走,那位國公府裡坐坐,想給他兒子多拉些支持,多添些保障。
以期他兒子能順順利利地登上帝位,待他也跟著入了宮裡,和心裡頭念想的人恩愛不離。
可惜事與願違。
荀勉不大想帶他去景王的院子,却又不好違背聖意,只得暗使了個眼色,叫貼身的小厮快先去那頭說一聲,好歹屋子裡的酒臭味兒散散。
明苒跟在皇帝陛下旁邊,將這私下的眉眼官司看得一清二楚。
景王府裡雲太妃理著庶務,景王妃在西邊的榮安院閉門不出,萬事不理,除此之外府裡上下再沒別的掌事的女主子,景王平日便一個人住在正院裡。
正院裡丫鬟嬤嬤手忙脚亂地給景王又新換了一身乾淨衣裳,拉著抱著酒壺半醉半醒的人臥在躺椅上,又往屋裡熏了不少清甜的香料。
明苒幾人一進來,就聞見一股悶人的味兒,
她屏住呼吸,站在門口猶豫著,不大想再想往裡走。
荀鄴轉過頭,溫聲道:「屋裡有些悶,你在這兒待一會兒,朕很快出來。」
明苒求之不得,笑吟吟點頭道好。
荀鄴跟荀勉叔侄倆進屋裡去,明苒倚在門框前,注視著裡面。
景王癱在躺椅上,半闔著眼,眼下發青,面上浮腫,頽喪至極。
兩個力大的嬤嬤將人攙起來,寥寥草草地請了個安。
荀鄴也不計較他的失禮,坐在寬椅上,推開下人遞上的熱茶。
景王又往嘴裡灌了一口酒,含糊道:「聖上怎麽有空過來的?」
「今日無事,順道來走走。」荀鄴上下打量他一眼,不疾不徐道:「太后喪期未過,雖非親厚母子,然皇兄這般爛醉了,說出去也未免不大好聽。」
這不說李太后還好,一經提起,景王險些把手裡的青瓷酒壺捏碎了。
荀鄴微微一笑,目光清淡,又道了幾句李太后病逝之事,才慢慢地從屋裡頭轉出來。
明苒一見,問道:「陛下,咱們這是要回宮了?」
荀鄴道:「去看看順寧再回去。」
他今日到了景王府來,主要是來看看順寧的,過景王這邊來說幾句話,不過是順道罷了。
順寧郡主病著,整個人都懨懨的,見到荀鄴時,從床上坐起身來,彎起笑眼,高興地喚了一聲九叔。
小姑娘乖巧又懂事,雲太妃將她教養得極好。
荀鄴不喜歡她的生身父母,却對這個小侄女兒頗有幾分疼愛。
順寧郡主對明辭極爲熟悉,和明苒却只見過一兩次,她年紀小,現在又生著病,腦子更是不靈活,根本不大記得這是誰。
望著她鳳眼輕快地眨了兩下,摟著被子問荀鄴道:「九叔,這位姐姐是哪個,順寧該如何稱呼才是?」
荀鄴側坐在床沿,輕笑道:「你九嬸。」
明苒驀地睜大眼,反射性看向他,却見其面容平靜,和平時別無相差。
這般她又覺得自己反應有些大了,顯出笑,眼似桃花,回了一聲郡主。
順寧郡主搖頭,比了比手指頭,糾正道:「九嬸要叫順寧呀。」
明苒聞言不覺一樂。
明苒和荀鄴沒在景王府久待,等他們走了將近兩刻鐘,雲太妃才從往日老姐妹那裡回府來。
管家禀報元熙帝到王府來過的事,又說起景王爛醉,雲太妃心頭火起,到正院裡揮退下人,逮著景王一通大駡。
屋裡沒旁的人,她說話時也就沒那麽多顧及。
「你這生來討賬的孽障,你這活該的混帳,李氏死都死了你還待如何?那樣一個不知廉耻的下賤胚子,也值得你這樣惦念來作賤自己!」
雲太妃狠狠地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所謂病逝,一看就是個幌子,依那賤婦連你這種玩意兒都看得上的淫亂浪蕩,十有**是叫人捉奸在床,也就只有你這個蠢貨,才會覺得那下賤婦人冰清玉潔,高高在上!」
雲太妃一口一個賤婦,話裡話外的意思叫景王坐直身,撑大的眼中布著血絲,咬著牙根兒,「母妃,我知你與她素來不對付,但你也不能說些這樣憑空污蔑的話來!」
雲太妃冷笑,「你不信?李氏身邊的檀兒是我一手插進宮裡去去的,人家在長信宮裡三天兩頭有人伺候,可比你這個蠢貨逍遙自在得多。」
「檀兒?」景王呆住,「檀兒是母妃你的人?」
雲太妃看著他那傻樣,呼吸都不暢快了,她怎麽就生出這樣的蠢人來?
用僅剩的耐心道:「李氏從未將你放在心上過,你又是何苦來哉?兒啊,苦海無涯回頭是岸,那賤婦定是叫聖上的人捉奸在床,才會好好地一命嗚呼,突然病逝了。」
景王自動忽略了前半截,萬般心思都轉落在後面的話上,他紅了眼,「母妃的意思是……是聖上害了她?」
雲太妃冷嗤,「什麽叫害了她,她那是罪有應得!」
他這頑固不化的模樣直叫親娘也險些作嘔,雲太妃甩袖離開,連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
景王呆愣楞地坐在窗前,抹掉眼角聚出的兩滴泪,雙手緊握成拳。
…………
景王府裡的對話明苒全然不知,她下午回到扶雲殿,韓貴妃幾個便來找她,說是叫賢妃那裡的畫師給她們幾人畫像玩兒。
明苒不好拂了她們的興致,便跟著一起去了,待到畫完畫兒,已是黃昏末。
回到殿裡簡單用了些清粥小菜,歇了會兒,收拾洗漱一番後就上床睡覺了。
今日在外頭來來回回,總覺累得慌,本來只想眯一會兒,結果一沾枕頭就睡過去了。
明苒是被七七叫醒的。
迷迷糊糊地坐起身來,揉了揉眼,桌燈只留了一盞,室內填滿了朦朧的燭光。
她待坐著,連打了兩個哈欠。
看到坐在床上背靠軟枕的荀鄴時,一臉懵逼。
微凉的指尖輕拭過眼角滲出的泪,明苒身子一僵,倒不是因爲荀鄴突然的動作,而是七七她又上綫了。
「鑒於玩家自主履行懲罰卡的行動力極度不足,系統現在自動執行,BGM隨機抽取中,倒計時3、2、1……叮咚,《海草舞》,玩家,來呀,跟七七一起做一條幸福快樂自由自在的海草。」
明苒騰地一下坐直身來,臉一抽,僵硬地轉過脖子,看著眉目溫雅的皇帝陛下,艱難地扯出笑,「陛下,您要看舞嗎?」
荀鄴輕挑了挑眉,「嗯?」
腦子裡BGM已經響炸了,因爲她半天沒有動作,隱隱能聞到黃鼠狼臭屁的味道了。
明苒瞬間清醒,猛地一下在床上站了起來,跟著腦子裡七七傳輸的影像擺起了手。
蹦了半天都不得勁兒。
七七瞅了兩眼,也總覺得哪兒不對勁兒,半晌才慢吞吞問道:「呃,玩家……你這根海草是剛剛被打了農藥嗎?」
明苒:「??」你說的是什麽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