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落如今對這句話深有感悟。
單不提她噩夢成真得了爹娘弟弟,從今日這一遭亂事看,無論是哪一方都沒讓她體會到“親”這個字,可她卻因這“非親”的父母去駁、去爭,明顯心底已將他們接受成自己真正的父母弟弟。
想到此,林夕落沒有苦澀,反倒嘴角揚起一抹微笑,可笑容還沒綻開,就聽林政孝在旁問道:
“夕落,今日怎麽那麽大膽子的衝去打人?十幾年了,為父還從未見過你有這……勇氣?為父心存感激,可姑娘家終歸還是溫柔嫻淑些才好。”
林夕落一怔,隨即看林政孝與胡氏都在盯著她,徹底的笑開:
“父親說的是,女兒一時心急魯莽,險些鬧了笑話,給父親添麻煩了。”
“這倒沒什麽麻煩,你乃我的女兒,本應是由為父去……去……唉。”林政孝說到此實在落不下話,本應他這位父親撐腰,卻要自己未及笄的女兒出面,他怎麽說得出口?
“什麽添麻煩,娘倒覺得你這般硬氣點兒好,起碼不受委屈,何況老太爺還讓你去族學?那裡的姑娘們可沒一個好相與的,歪藤還能結出正葫蘆?娘才不信!”胡氏笑著說完又問起林政孝,“老太爺今兒還替咱們說了話,可是破天荒的好事。”
“這怎能是為咱們?是為大哥。”林政孝說到此便不在多說,而是與林夕落大致的說起族學的事來,林夕落耳朵裡聽著,心裡卻想的是林政孝剛剛那句話。
連林政孝都如此坦然篤定,那她之前所想恐是無錯。
老太爺今兒這番言斥是為林政武鼓氣,這顯然是二姨太太一房銳氣太盛的緣故。
大房終歸是唯一的嫡子,可這林家奇就奇在嫡系弱、庶系強,老太爺如若想強林家權勢盛,就不能太強求嫡庶之分,所以他還要在關鍵時刻出來三言兩語的搞平衡,自己這方依舊是當了平衡的砝碼……
這也怪不得林政孝,單說他與胡氏二人退讓三分的稟性脾氣,再加隻有她與林天詡一子一女的稀少後人,老太爺難免會冷落,沒有太多的關心。
誇讚林天詡那兩句話,而又將他送去族學,這興許隻是老太爺一時興起,過後不會尋思太多,林夕落恍然想:天詡的性子,去了族學會不會被人欺負?
三人正在敘話,門口則有小廝陪著林天詡歸來。
林天詡已經換上一身小學袍,還帶了個歪學帽,走起路來晃晃悠悠著實讓人忍不住的笑。
“爹,娘,大姐!”挨個的拱手行了禮,林天詡笑成月牙的眼透著股子身入族學的自豪。
“這袍子怎麽這麽大?脫下來讓丫鬟給你改改。”胡氏也滿臉喜色,林天詡點頭道:
“先生說我是族學裡年紀最小的一個,所以袍子大他也沒辦法,隻得回來再請人改改。”
“不是還有四歲幼童入學?你怎成年紀最小的了?”林政孝一臉正經,顯然無胡氏那喜悅之情。
“先生說我三字經和千字文都已經學過了,不用再去幼童屋,讓我跟著哥哥們學《論語》。”林天詡這麽一說,卻讓林政孝的眉頭皺緊,“你們先生是何人?”
林天詡嘟著小嘴撓頭道,“隻知他是先生,其余的不敢問。”
林政孝給胡氏使了眼色,胡氏拽著林夕落就往外走,顯然是林政孝要單獨給天詡說一說族學之事,林夕落倒著實可憐這小子,六歲,他在這族學裡混得下去嗎?
林政孝與胡氏抓著天詡和夕落不停的囑咐,可在其余的房裡,今日的事卻並未就此過去。
林政武與許氏正在仔細推敲老太爺今兒的態度,而林政齊則在二姨太太房中說著林政武與林政孝這兩房的事。
“……連個七品小官都開始拉攏,他這嫡長子的手段也太低劣了,不過是路上遇見了侯府的魏爺,至於這般看重?老太爺今兒也不知吃了什麽藥,居然開始向著他。”
說到此,林政齊臉上不屑目光、不忿之色毫不遮掩,反而更盛。
二姨太太抿著茶,盡管年旬近五,可身姿身段、面容著裝依舊存有三旬婦人的嬌媚,一雙狐狸眼兒中的流波水光如若陌生人看去定以為是善意,可熟知這位二姨太太的人都知道,這是她心底湧氣的陰狠。
“你與老六最近也著實逾越了,雖說在府中你二人橫行無人敢管,可終歸不是嫡子,老太爺今兒是敲打敲打你們,你這腦子怎麽長的?老七那方也值得你動嘴皮子?一個奴才過去敲打兩句吃了虧,你還不縮回去眯著反而硬出頭,目光也不放長遠點兒,之前囑咐你的難不成都進了狗肚子?”二姨太太話語訓著,林政齊卻絲毫不敢回嘴:
“娘親說的是,今兒主要是瞧著他故意做出那番大度的氣派有些怨氣罷了,把我等都給扮了損,他自個兒裝好人,我才忍不住頂兩句。”林政齊說到此,腦中忽然蹦出林夕落的模樣,“不過老七家那閨女怎麽回事?今兒還敢與我頂嘴。”
二姨太太皺了眉,“一個丫頭也至於多提,這幾日你與老六勤快些,別再惹老太爺發火,還有十三那孩子,你要拉攏好。”
“他?”林政齊雖有異議卻不敢回絕,隻得轉了話題:“肖總管那方總得找個人頂替著,二十個板子敲下去沒個百天是養不好的,我可還要用人的。”
“我自有安排。”二姨太太這般說,林政齊隻得歎口氣的拱了手,隨即離開二姨太太的院子。
二姨太太獨自思忖片刻,問著身邊貼身伺候她的劉媽媽,“那女人肚子可是又有動靜兒了?”
“說是小日子沒來,具體還未定,但今兒她可是跟著大老爺一起去了‘書閑庭’。”劉媽媽說到此,“會不會是故意遮著的?”
二姨太太冷笑,“遮著又有什麽用?肚子也得爭氣才行,她除了生個丫頭片子之外,隻下了個體弱多病的廢物,還能否下得出崽子都是另一回事。”
“尋兩個丫頭去試試?”劉媽媽小心提議。
二姨太太擺手,“不急,老太爺發了火,最近咱們消停點兒,明兒我累了,派個人去尋大夫人,府裡頭的雜事總得有個說話的人,她就幫襯幫襯吧?嫡長子的媳婦兒也該接手了,總不該我一個姨太太出面管著,老太爺的臉面和林家的規矩往何處放?這罪責我背了如此之久,她也該為我著想了!”
劉媽媽笑著應下,隨即出門去吩咐事。
二姨太太那狐狸眼兒眯了半晌,念叨著:“靠上了侯府?”
*
提心吊膽的過了三日,胡氏總算松了口氣。
本擔憂林天詡入族學會受委屈,可這幾日見他高高興興的去,喜滋滋的回,二姨太太除卻送了兩個丫鬟給宗秀園之外,並未再有其他動作,這讓胡氏著實的舒了口氣。
胡氏舒心,林夕落卻不這般看。
這三日林政孝幾乎是一早出門,入寢才歸,忙的腳不沾地,胡氏與林夕落這幾日將準備好的禮挨個院子送了一趟,偶有多問林夕落幾句的伯母嬸娘,見一見同族姐妹,但多數寒暄幾句便走,都未久留深交,但唯獨沒見成那位二姨太太,如今又傳出她身體不愈、大夫人接掌了府中管事的消息。
胡氏雖然高興的笑不攏嘴,但林夕落卻是在想:這老太婆恐怕沒這番好心眼兒吧?
雖然從未見過,林夕落從心底不認為她會忽然快病入膏肓的撒手府中管事權,這其中指不定挖了什麽坑,等著誰去邁?
仔細思忖斟酌,林夕落在一旁勸著胡氏道:“娘,二姨太太那方是不是去瞧瞧?”
“那老婆子不來找麻煩,我還送上門去?”胡氏不樂意的撇了撇嘴,林夕落擺頭道:
“三伯父可還在吏部當著差,爹如今可就等著吏部的信兒,不提這事,單說那禮,門門戶戶各院子都送到了,連四姨太太都沒落空,就她那裡送一次沒見成,如今又傳出病狀……禮的份量上減幾分,就當是走個過場也好。”
胡氏仔細的想了想,嘀咕的道:“你說的也是,估計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大夫人雖接了管事權,但……送禮堵上這老太婆的嘴,別回頭再挑刺兒記恨上,躺著都能挑咱的事。”
林夕落笑著看胡氏,胡氏摸她的小臉,“我閨女最聰明,腦袋忽然開竅了,娘聽你的,娘這就去。”
胡氏沒要求林夕落隨同,林夕落自然也不想去看那二姨太太,忽然想起二姨太太送的那倆丫鬟, 她讓春桃去叫她們進來。
這三日她一直都晾著她們沒讓近身,又有杏兒撒氣似的在一旁擠兌著,她們倒是沒得著爽利便宜,可這不是長久之事。
倆丫鬟忽然被叫進來,臉上都帶著點兒試探,小心翼翼的行了禮,隨即道:“九姑娘有何吩咐?”
“還沒問你倆的名字。”林夕落問完話便直盯盯的看著她們,反倒把她倆看的有些發慌,連忙道:
“奴婢冬荷。”
“奴婢冬柳。”
都帶“冬”字?林夕落倒是聽胡氏說過二姨太太身邊的丫鬟分了四等,春夏秋冬,看來這兩個之前在二姨太太跟前頂多是打雜的。
林夕落的目光多了幾分銳勁兒,在冬荷、冬柳二人身上來回掃量,把她們看的著實忐忑難安。
二姨太太派她們來伺候也的確吩咐了讓盯著“宗秀園”的一舉一動,這幾日倒更聽說了這位九姑娘的厲害,混不吝到連肖總管都抽了巴掌,如今被她這麽盯著看,誰的心裡能不慌?
“冬柳,你去幫夫人收拾箱籠,一會兒去探望二姨太太。”林夕落直接打發走了冬柳,冬柳雖心裡疑惑,但也福身應下,冬荷心裡更為焦慮,實在不知這位九姑娘留她在此作甚?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林夕落半句話都沒有,冬荷隻覺得站的腿都麻了,終歸忍不住的問道:“九姑娘,您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