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日的觀察,她們二人已沒了之前剛剛來此的傲勁兒,杏兒的擠兌苛刻,她二人也不過起初有點兒小脾氣,但都沒鬧騰,隻是抱怨幾句便忍下了,這並非是她二人識時務,懂分寸,應是壓根兒就沒什麽底氣。
如今再說是“冬”字的丫鬟,林夕落大概清楚,合著那位二姨太太根本沒瞧得上她們?隨意派倆丫鬟在這兒守著?
林夕落看了一眼冬荷,開口問道:
“你幾歲入的林府?老子娘都在府中應差?”
冬荷略有錯愕,顯然沒想到會突然被問話,斟酌下回答:“奴婢的娘在漿洗房當差,沒有爹。”
“冬柳呢?”林夕落繼續問,冬荷道:“她娘也在漿洗,爹是清淤的工匠。”
林夕落繼續沉著不說話,冬荷站在一旁,那欲言又止、膽怯心虛的模樣全都掛在臉上,盡管想要遮掩,卻仍露絲跡。
“如若我送了你們回去,你說二姨太太會如何處置你們?”林夕落沉了許久忽然撂了這樣一句,冬荷怔住,哆嗦急問:
“九姑娘為何要送奴婢們回去?奴婢們是二姨太太派來伺候的……”
“二姨太太送來的,我就不能送回去了?這是何種說法?”林夕落皺眉冷下臉子,冬荷接不上話,似從未遇上這種事,面子上硬撐,但眼神驚慌亂轉,林夕落緊接了一句:
“瞧你們二人不順眼,伺候的不利,送你們回去這不成嗎?”
冬荷的臉瞬間嚇的刷白,“九姑娘饒命,饒命……二姨太太會打死奴婢的,奴婢真的是來伺候的,奴婢都未得近身伺候您,怎能是不利?何況奴婢絕對沒有旁的心思!”
“這話你自個兒信麽?”林夕落看著冬荷的驚慌和眼角瞬間流下了淚,心裡對此也多少有了譜,冬荷跪在地上,哆嗦個不停,口中一張一合卻說不出半個字來。
林夕落任憑她拽著自己的裙角也不吭聲,就這麽的沉著,冬荷忍不住哭著道:
“九姑娘,二姨太太最重規矩,奴婢們要是被送回去那一家子都沒好日子過了,奴婢是得了二姨太太吩咐,讓對‘宗秀園’留心,可奴婢們至今一句話都沒亂傳,您大人大量,饒了奴婢們一回,奴婢打雜掃地什麽都行,隻要別攆奴婢們回去!”
林夕落心底很是驚詫,她本想試探試探,但沒成想二姨太太的名諱能將丫鬟們嚇到如此程度!
難道之前無人反駁這二姨太太送丫鬟婆子們照看?頂多是將送來的人派去打雜,丫鬟們寧肯受著白眼乾苦累活也不肯回去……看來這老太婆狠辣手段不一般啊!
“即是如此,那我就給你們指一條路,聽不聽是你們的事,何況我也不認為將你們送回去,二姨太太會對你們有所責怪,你剛剛那話實在太過嚴重,往後不許再提。”林夕落說完,也未再讓冬荷插嘴,直接言道:
“往後每隔半個月,你往二姨太太那方送個信兒,至於送什麽本姑娘不阻攔,但你送去的消息要提前告訴我,你可做得到?”林夕落說完,就見冬荷的眼睛瞪了碩大,再見林夕落那麽盯著她,回絕的話根本不敢出口,硬是咬著嘴唇點頭道:“奴婢、奴婢遵命。”
林夕落滿意的點了點頭,“還有……你送去一個信兒,就得給我再帶回來一個信兒,你可做得到?”
“奴婢在二姨太太面前說不上話,都是別人通傳的。”冬荷臉上著實為難,索性傾吐出口,林夕落牽了下嘴角,“你會有辦法的,下去吧,去淨一把臉,被那多長了眼睛的瞧見,好似在我這兒挨了欺負。”
林夕落擺了手,冬荷停留不走,滿面懇求,可林夕落半晌都未再有反應,也沒回言之心,冬荷隻得硬著頭皮起身退了出去。
看著冬荷離去的背影,林夕落是長舒了口氣,叫了一聲春桃,春桃才從外屋進來,顯然她一直都在守著,沒離開半步,也沒進屋。
“夫人可是去了?由誰陪著?”
“回九姑娘,是冬柳和宋媽媽陪著去的,另還跟了兩個小丫鬟、兩個小廝抬禮。”
林夕落點了頭,“你覺得她們二人怎麽樣?”
這話問的顯然就是冬荷、冬柳。
春桃下意識的往後縮了半步,知她退不得,便是想了想,才說道:“九姑娘聰穎,奴婢不敢妄下評斷,不過九姑娘這麽做,不怕她們回稟二姨太太?”
“她們在二姨太太跟前做什麽差事?”林夕落沒回答,倒是反問。
“打雜的。”
“在這裡做什麽事?”林夕落似是解釋、似是自言道:
“宗秀園裡人少,丫鬟小廝卻不少,根本用不上她二人做什麽,如若是你,你想回去繼續給二姨太太打雜?還是在這裡頭閑著?不過是來回帶個信兒,多兩句嘴,何況,我如若送她二人回去,定是要挑些毛病的,二姨太太為了面子也饒不過她們。”
春桃怔住,若有所思的看著林夕落,林夕落笑斥:“看什麽?往後她二人可要你多盯著,不然與你說這些作甚?”
“九姑娘進了這府裡頭,好似換個人似的,成了當家人。”春桃初次大了膽子說話,林夕落也愣住了,成了當家人?她是不是做的有些過分了?終歸她隻是個姑娘,其上還有父母健在……
可林夕落隨即苦笑搖頭,她雖將這家當成自己的家,可她的性子不可能如之前的林夕落溫婉柔雅,那在她的眼裡看來就是懦弱。
性子變不了,日子卻要過,林夕落不願去想心中纏繞不散的夢魘,隻似自言自語的嘀咕一句:
“欲求生富貴,須下死工夫,我這也是不得已……”
春桃沒再接話,林夕落也不願把這些事捧得緊緊不放,難怪春桃大著膽子說她一句,仔細思忖這些日子的大事小情,的確是她過於急迫,有些事急不得,因為終歸要等,等著那關鍵的人、關鍵的事浮出水面。
沒過多大一會兒,門外有了響動,胡氏從小轎上下來就氣呼呼的進了門。
林夕落瞧著她,又看了看後面那幾個丫鬟、小廝臉上都掛著無奈苦澀,顯然是去了沒得著什麽好,但見空手歸來,這禮卻是送到了。
親自給胡氏倒了杯茶,林夕落笑著安慰:“娘,這是怎麽了?氣成了這副模樣?跟女兒說說,女兒為您寬寬心。”
林夕落這一問,胡氏忍了半晌的氣終究一股腦的泄出來:
“明明她就在‘香賦園’,卻隻尋了身邊的劉媽媽過來接待,說什麽身體不康愈,沒法出來見人,我說進去探望一下,總歸要寒暄兩句過個禮節?孰知卻執意不肯見,隻把那些禮留下了,隻道是身子好些,再請咱們過去玩,我呸!隻不過是個姨太太而已,架子端了這麽高,簡直氣死人了!”
胡氏離開林府已有七年,多多少少是漲了點兒脾氣,但這點兒脾氣也不過是回來抱怨幾句,在二姨太太那裡是半點兒耍不出來……這一點,林夕落隻要看著她身邊的宋媽媽不住搖頭便可清楚知曉。
說完這一句,屋內是沉浸下來,胡氏也覺這話有些魯莽,院子裡不還有二姨太太派來的人?
胡氏臉上陰晴不寧,卻又抹不開臉開口,林夕落上下打量那冬柳,給春桃使了眼色,春桃尋個由頭給她叫走,屋內只剩些胡氏從福陵帶過來的丫鬟小廝,胡氏這才歎了口氣,憋出一句道:“這禮送的窩囊!”
話音剛落,胡氏又道:“那兩個丫鬟不會把話傳過去吧?”她擔心的自然是冬荷、冬柳。
林夕落搖了搖頭,“無妨,娘不用惦記著,見不著還不好?本就是為了堵她嘴去的,您何必顧念著規矩?”
胡氏沉了沉苦笑歎氣:“這離開多年,回來卻發現脾氣忍不得了。”
宋媽媽急忙端上茶,“夫人,您犯不上生氣,依著規矩,您是堂堂的七夫人,不去探她這位姨太太都成,既是她們不願圓這份臉面,您何必跟著氣?老太爺如若知道了,可是治她們不合規矩,與您無礙。”
“這府裡頭的規矩,是林家定,可這府裡頭誰盯著守不守規矩?”林夕落聽這宋媽媽的說辭倒是皺了眉。
宋媽媽怔住,“自然是老太爺。”
“老太爺會管內宅的事嗎?”林夕落說出這話,卻讓宋媽媽呆住,硬氣道:“那也不能讓七夫人受委屈。”
林夕落即刻接話:“那你剛剛為何不替娘在‘香賦園’給二姨太太的人講講什麽是禮儀尊卑, 替娘出兩口氣?”
“這……”宋媽媽面赤耳紅,顯然落不下面子,胡氏則朝她擺了擺手,“宋媽媽你先去吧,有事自會傳你過來,今兒累了,先去歇歇。”
宋媽媽福了身,雖心仍有話但卻說不出口,簇簇行到門口還回頭看了一眼林夕落,待見林夕落根本不瞧她,才扭身離開。
胡氏朝著林夕落笑,“她個老婆子習慣了,跟了母親多年就這秉性,你別怪她。”
“女兒不會怪她,只在這時不能為母親寬心也莫添堵。”林夕落與胡氏又說起對冬荷、冬柳二人的安排,胡氏即刻瞪了眼睛,“我的天,你怎麽這麽大的膽子?就不怕她們說給二姨太太?”
“牆有縫、壁有耳,她們如若敢說,女兒早晚都會知道,她們在二姨太太的院子裡隻是打雜的,女兒給她們好吃、好穿、好住,誰願自找不自在?”林夕落這話,倒是讓胡氏連連拍著胸口,低頭仔細的琢磨著,隨即臉上全是笑,捧著她的小臉便親了一口:
“你這膽子,到底像誰?”她和林政孝二人腦袋合起來都想不出這點子。
林夕落撒嬌的道:“不願娘再受委屈。”
母女二人臉上綻著笑,可未等再歡快幾分,就見門口的小廝匆匆跑了進來,“夫人,不好了,少爺挨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