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村子裡早就有一大半的人覺得是她,可惜一直沒有證據。你們還記不記得,她在陳家二兒子去後山失蹤的時候,也出現在後山上面?”
江月年下意識握緊拳頭。
既然有人說過,“廖大師”在來之前就看過謝清和的照片,那麽也一定會從委托他的村民口中得知關於她的信息,要想知道她出生孤苦、沒什麽朋友,並不是難事。
可村民們不會在乎這個。
那起撲朔迷離的失蹤案如同抹不去的陰影,籠罩在安平村每個人心口上。積累多日的恐懼與憎恨在此刻終於得到了看似合理的宣泄口,無論是否符合邏輯,他們都需要一個理由,來發泄快把自己逼瘋的種種情緒。
謝清和就是最好的那個理由。
大師斬釘截鐵的言論,在有人失蹤時莫名其妙出現在後山上的經歷,以及她的確長相不似常人,村民們早已害怕她十幾年,都足以為宣判她的死刑,無論正確與否。
江月年想起自己曾經看過的某個理論。
個人一旦成為群體的一員,所作所為就不用再承擔任何責任,因而可以肆無忌憚表現出內心最為野蠻與純粹的一面。群體中的個人,不過是眾多沙粒中的一顆,可以被風吹到無論什麽地方。
這是一切尚不發達的二十多年前,在與世隔絕的小村莊裡,人們追求和相信的從來不是什麽真相和理性,而是盲從、殘忍、偏執和解脫,只知道發泄簡單而極端的感情,一切以自我追求為中心。
他們擁有最血腥的狂熱,也有著最極端的勇氣與英雄主義。就算出了岔子冤枉了人,犯錯的也只會是“安平村”,而非某個具體的人。
數量,是烏合之眾們的正義。
窸窸窣窣的議論洶湧如潮水。
被潮水淹沒的謝清和雙眼無神,碧綠瞳孔喪失了所有光彩,宛如被綠苔佔據的死水。
“既然你們覺得是我——”
她輕輕勾起嘴角,俯身撿起那塊沾了奶奶血跡的石頭,聲音很淡:“是不是只要我死,你們就滿意了?”
石塊很重,舉起來時能聞到血腥味。
謝清和想,或許今天死在這裡,反而是個不錯的選擇。
父母拋棄她,同齡人嘲笑她,村民們害怕她,唯一的掛念只有奶奶。
有天她被孩子們欺負得遍體鱗傷,哭哭啼啼地問奶奶,自己為什麽要活下去?
“努力熬過這段日子,等你離開安平村,在新的世界裡,一切都會不同。”
奶奶是這樣告訴她的。
可離開村子後又能怎樣?繼續被更多人嘲笑這副怪異面孔,一輩子都生活在戲弄與鄙夷裡嗎?
她絕望又無助,找不到生活的方向,只能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哪怕為了奶奶,也要努力活下去。
她不能讓奶奶傷心。
可現在,好像連那個唯一可以為之生存的理由也不複存在了。
一雙雙麻木的眼睛死死盯著她,像一把把染血的刀。
謝清和右手用力,石塊靠近腦袋,引來一陣冷冽的風——
可不知怎地,那道風在半途陡然停住。
有人在千鈞一發之際按住了她的手。
謝清和茫然抬頭,正對上一雙圓溜溜的黑色眼睛。擁有圓潤臉蛋的女孩紅著眼睛與她對視,因為還在啜泣著,身體微微發抖。
兩個女孩都沒有出聲,視線彼此交錯碰撞,讓謝清和死氣沉沉的胸口倏地一動。
她聽見心臟重新跳動的聲音。
“你們適可而止吧!”
江月年深吸一口氣,挺直腰轉過身,把謝清和擋在身後:“有任何證據能認定謝清和是失蹤案的凶手嗎?你們只是太害怕,想要找個名正言順的宣泄口,真是群懦夫!”
“郭夢夢!你在胡說八道什麽?”有個中年人厲聲呵斥,臉漲得通紅,“再不讓開,看我和你媽今晚怎麽收拾你!”
“還有你,靠欺負一個小女孩來騙錢有意思嗎?”
江月年沒理他,把目光定在廖大師臉上:“賊眉三角眼,鼻子粗下巴尖,我看你才印堂發黑。既然大師這麽厲害,怎麽不算算自己什麽時候倒閉?”
這下周圍的叫嚷聲就更多了,七嘴八舌響成一片。
“你說什麽呢!老郭,你家小孩怎麽回事?”
“這孩子怎麽說話的?大師您千萬別生氣。”
“你們別吵了,謝清和奶奶剛出了那事兒,要不大家各退一步,過幾天再討論這件事情?”
“這怎麽行?放了她,這期間再有人失蹤怎麽辦?郭夢夢你別搗亂,快走開!”
江月年從沒面對過這麽多帶著敵意的視線,後背不由自主地輕輕發抖。
雙腳卻沒向旁邊挪過哪怕一步。
“你別怕。”
她努力做出平穩且篤定的語氣,稍稍扭頭:“有我在,我會保護你。”
身後的謝清和沉默片刻,再出聲時帶了些許哭腔,尾音化成一灘柔和漩渦,蕩漾在江月年耳畔:“……真的嗎?”
她頓了頓,又說:“你真的不會離開,願意一直保護我?”
江月年毫不猶豫地回應:“當——”
話到一半,突然止住。
不對勁。
太奇怪了……謝清和的語氣,讓她想起當初被漆黑觸須團團捆縛時,聽見對方在耳邊的那聲低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