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來到這裡之前,聽聞江月年的房子裡還住著其他人時,她心裡被惶恐與無措填滿,設想了許許多多那人見到自己之後的表情——
驚訝、厭棄、冷漠,甚至直白地詢問她:為什麽要把這樣的怪物帶回家?
她沒有想到,住在江月年家中的少年居然也並非人類,而是生有一對毛茸茸的貓咪耳朵。
更不會預料到的是,封越非但沒有對她表現出任何排斥的情緒,反而有些靦腆地向她微微一笑。
好像他才是更加不好意思的那一方。
她已經太久沒有聽過這麽多人的聲音,也太久沒見到過其他人不含惡意的微笑。當江月年與封越彼此交談時,謝清和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做夢。
一場回到遙遠的二三十年前,見到家人與家的美夢。
懷裡的白團子不安分地動了動,謝清和不會知道它的想法,茫然低頭時,正好撞上小狐狸圓溜溜的黑眼睛。
一綠一黑,兩雙眼睛直直相對。
“我……”
沉默半晌,謝清和終於低低出聲。她已經孑然一身許多年,快要忘記應該怎樣與其他人進行交流,即使面對這樣一隻小狐狸,也不由得有些緊張:“我可以抱你嗎?”
這人好奇怪哦。
白京想,哪裡會有人一本正經地跟動物說話,還用這麽緊張的語氣。
不過既然被問到了,它當然要很誠實地回答——
當然不可以啊!
它好歹也是個舉世罕見的妖怪耶,平常人一聽就會被嚇跑的那種!就這樣被第一次見面的女孩子抱來抱去,也太沒有尊嚴了吧!
小狐狸把腦袋往旁邊一偏,做出十足嫌棄與不情願的模樣。抱著它的女孩好一會兒都沒再說話,白京不知怎麽有點心慌,別扭地轉過視線,悄悄看她一眼。
好、好像很傷心的樣子。
綠色的瞳孔光華黯淡,被下垂的長睫籠罩一片陰翳,表情像是認命,又像極端的自我厭棄,看得它莫名有了幾分愧疚。
真——真是的,女孩子就是麻煩。
它絕對絕對不是接受了她哦,只是看這丫頭太可憐,大發慈悲地想要安慰一下。
在謝清和即將松手,把小狐狸放到沙發上的前一秒,懷裡的白團忽然晃了晃爪子。
然後木著一張臉向前探身,用毛茸茸的臉頰蹭了蹭女孩纖細的脖頸。
狐狸的毛毛纖長柔軟,一整個臉龐埋進脖子裡,像是一團輕飄飄的蒲公英。
小動物被洗淨後的清新香氣一股腦湧上鼻尖,謝清和被這個動作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兒,隻感覺脖子裡癢癢的,還帶了些熱乎乎的氣。
她這是……被小狐狸安慰了?
緊貼在皮膚上的柔軟觸感無比陌生,卻也讓她舍不得抽離。在謝清和漫長的一生裡,除了奶奶與江月年,它是唯一願意與之親近的存在。
好溫暖。
原來被喜歡與被依偎的感覺是這樣,原來生活在平等與包容裡的感覺是這樣,原來……
擁有一個家的感覺,是這樣。
謝清和想,她不應該在這種時候哭的。
可眼淚卻止不住地落下來,途經她的眼角與側臉,滴落在小狐狸的後背上。
感受到濕濡的水滴,白京茫然抬起腦袋,在見到女孩通紅的眼眶時微微愣住。
然後整條尾巴都炸了毛,直挺挺地一根根豎起,就連尾巴本身也立得筆直,像是受到了某種極大的驚嚇。
廢話,它能不受驚嗎!
本來是好心安慰,為什麽這丫頭居然流眼淚了啊!就像是它故意弄哭她的一樣!
“對不起。”
謝清和狼狽地抬起一隻手,胡亂擦拭臉上的淚痕:“我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謝謝你。”
她頓了頓,輕輕朝小狐狸勾起一絲笑:“你真好,謝謝。”
她果然是笨笨的。
……哪有向狐狸道謝的嘛。
白京神態僵硬地別過腦袋不看她,粗粗的雪白長尾悠悠一晃。
半晌,從嗓子裡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低鳴:“嗚嚶。”
與胖乎乎的外形截然不同,狐狸的叫聲細弱又軟糯,即使只是很正常地發聲,聽上去也像在嬌嬌弱弱地撒嬌。被它小聲從嗓子裡擠出來時,微顫的尾音裡甚至帶了幾分嫵媚的味道。
聽見這道聲音,怔愣的女孩止住了哭泣。
她看見小狐狸似乎不大情願地扭過腦袋,把整個身子面向她,緊接著笨拙抬起爪子。
棉花糖一樣厚實綿軟的小爪子輕輕撫摸在女孩臉頰,抹去尚未乾涸的淚珠,白京動作極為別扭,刻意沒有直視她的眼睛。
謝清和不知道的是,表面看起來雲淡風輕的小狐狸,耳朵其實早就快被燙熟了。
啊啊啊太羞恥了!它絕對沒有為了安慰這丫頭,發出那道聽起來軟到不行的聲音!這雙為她擦掉眼淚的爪子也不是它的,沒錯,現在發生的一切都是幻覺,它才沒有心軟!
總、總之!
白京想,它一定會讓這丫頭明白自己的厲害,叫她不再覬覦江月年——
等等。
臭丫頭幹嘛突然把它抱得這麽緊,快被勒死了啊喂!松手啦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