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新華坐在沙發上也是一臉苦大仇深。
夫妻倆坐下,在自己家裡也能暢所欲言、互相吐槽,孫娜見女兒沒在家,這才揉著太陽穴說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今天居然還要到幾歲的小孩子面前說那些話,我肯定是要折壽的。”
宋新華何嘗不知道妻子被佷子安排了任務。
他嘆了一口氣,撫著妻子的手,安慰道︰“辛苦你了。”他雙眸黯淡下來,“都是我沒什麼本事,現在一家人都要在公司上班,不然何至於被朝陽這小子呼來喝去。”
他被自己大哥指揮也就算了,現在晚輩也能騎到他頭上來,真是有夠憋屈的。
可誰叫他沒本事呢?
“不說這個,老公,有件事我想跟你說。”孫娜一臉正色,“今天我也算是跟那個洛天遠打了交道,怎麼說呢,我覺得他不像是朝陽說的普通男人,這些年我也偶爾跟著你出席飯局,也算是見了一些世面,反正我看那個洛天遠很有氣勢,你不知道,他雖然沒發脾氣,可給我的感覺…………怎麼跟你形容呢,很有咱爸年輕時的氣勢。”
孫娜說的咱爸,就是宋新華的爸爸,也是一手創立宋氏的人,好幾年前便撒手歸西了。
宋爸爸年輕時候也是寧城了不得的人物,他能在那個年代白手起家創立工廠誰不說他厲害?
孫娜頓了頓,她其實更想說,洛天遠比宋爸爸年輕時氣場更足,但想到自家老公對他爸爸的崇拜,這話又給咽了回去。
宋新華嗤笑一聲︰“說什麼呢,朝陽這孩子也賊,他是查清楚了的,那個洛天遠真只是個普通員工,可能是名牌大學畢業生,所以你才有這種錯覺吧。”
孫娜遲疑︰是嗎?
是因為大學生的身份給洛天遠鍍了一層金輝嗎?
可她也沒少見過大學生啊。而且,她覺得宋晚晴在外面也算是見多識廣,這兩年身邊也不是沒有比洛天遠外貌更出色的人,她怎麼就一頭扎了進去呢?
“你去給我收拾行李,我明天要去一趟深市。”
孫娜的注意力立馬被轉移,“怎麼剛回來又要去啊?”
宋新華一臉無奈︰“大哥命令的,我今年的主要任務就是要打通笑顏時裝的關系,誒,麻煩得很。”
孫娜想了想︰“要不,把這件事給丟出去吧,今年你都去了好幾趟深市了,要是辦成了也沒功勞,辦不成到時候大哥又要說你沒用,還不如不乾呢。”
宋新華也有這個想法︰“可怎麼丟出去?”
孫娜美目一轉便有了主意︰“我跟王醫生說一下,讓他給你打個石膏,就說你骨折了要在家裡休養,大哥總不可能骨折了還派你去吧?”
宋新華一頓,“這也行,大哥這兩年越發迷信了,請個江湖人士算什麼運勢,結果人家說咱們宋氏今年會有一劫,從今年開始會迅速走下坡路,他就急得不行,倒是苦了我們這群人跟著瞎折騰。”
——
洛書顏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人在感情跟理智上是無法做到平衡的。
理智上,她知道以爸爸的性格,是不會把她送到堂姑那裡去,更不會送她去寄宿學校,如果她今年念初中或者高中,倒是有可能,可她才六歲,上寄宿學校根本就不適合。總之,爸爸是不會為了跟宋阿姨結婚而將她丟到一邊去的。
可是感情上,她聽到別人說出那些話,她就無法控制自己,那種可能會被拋棄的感覺讓她難受到像個真正的孩子一樣大聲哭泣。
哪怕那個人已經走了,哪怕爸爸把她抱回了家,屋子裡只剩他們父女倆,她還是沒有止住哭聲。
她雖然沒有帶著記憶穿越,可她心裡知道,自己是活了兩輩子的人,在上輩子她可能有自己的父母,可能有自己的生活,只是忘記了而已,所以,一開始,她其實沒有辦法完全地把洛天遠當成是爸爸。
都說爸爸跟媽媽的身份不一樣,也許媽媽在懷孕的時候就已經對孩子有了很深的感情,但爸爸對孩子的感情是一點一點建立起來的,實際上孩子對爸爸也是這樣的,剛開始她不是很願意被洛天遠抱著,奶奶就笑她那麼一丁點大就知道認人了,真正把洛天遠當成是至親,是爸爸,是相處了很長很長時間以後。
他待她那樣好,做到了一個爸爸能做到的極致,在別的小朋友的爸爸都當甩手掌櫃時,他對她盡心盡力,翻閱很多關於養育兒童養育女兒的書籍,大到奶粉品牌,小到斷奶後的吃食,他通通都嚴格把關。每一次她生病的時候都是他守著她,她在嬰孩期間,因為神經發育問題,即便很想睡整覺,也會經常性的醒來,都是他頂著黑眼圈又一次哄她入睡。
她學會爬的時候,他高興得跟個大傻子一樣,每天拿著一部老舊的相機恨不得懟到她臉上拍。
她學會走的時候偶爾會摔倒,她還沒哭,他就如同運動健將飛奔過來哄她。
讀幼兒園的時候,他送她過去,別的小朋友都在哭,她沒哭,不過她悄悄地發現他躲在幼兒園窗戶外面看她,他在幼兒園呆了一整天。
之後他發現她適應得很好時,還很失落。
他是她的爸爸,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最重要的人,如果有一天她去堂姑那裡,或者去寄宿學校,他的生活會更幸福美滿的話,她一定會答應的。
洛天遠見女兒哭成了小淚人,抽抽噎噎的,心裡更是難受。
他沒有想到有一天會因為他而讓女兒受到這樣的傷害。
他手足無措,卻還是一下一下的摸著她的小腦袋,低聲哄她︰“書顏,別哭了,你看,爸爸都把那個人趕走了,她都是胡說八道的,爸爸是絕對不可能把你送走的,你是爸爸的孩子,不管是責任還是義務,爸爸都會陪著你長大。”
洛書顏哭已經不是因為那個人說的話了。
她淚眼朦朧的看著爸爸,在她剛剛能看得清人臉的時候瞧見他,還是非常年輕的小夥子,意氣風發,說不出來的朝氣,現在六年過去了,他從一個二十出頭的少年變成了現在這成熟穩重的模樣。
也許別人說得對,她真的是小拖油瓶。
“可是,宋阿姨……”
其實不是宋阿姨,應該是喜歡爸爸的阿姨們,很大可能都不會喜歡她。
她的話還沒說完,洛天遠就已經明白她的意思,他眼眸一沉,剛開始覺得有些事情沒必要讓女兒知道,現在想想,與其讓那些不知所謂的人在女兒面前嚼舌根子,不如他一次性解決好,讓女兒知道他的打算,這樣別人說那些話時,她也有不信與無視的底氣。
“書顏,有件事爸爸想跟你說,我是不打算結婚的。”洛天遠慢慢地、耐心地說著,“當時你媽媽懷孕以後,我是已經準備好要跟她結婚的,但她因為一些原因決定去國外追求她自己的夢想,我很支持,我們兩個人也是和平分手的,當時她跟我約定好,你歸我,她以後也不會跟我爭撫養權,但她有一個要求,如果我以後結婚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定要告訴她,她到時候會回來接你。”
洛書顏傻眼了,都顧不上哭了,突如其來聽到這麼一件事,她都驚呆了。
原來還有這麼一出?
“當然,我結婚或者不結婚,跟她這個要求沒有太大關系。當爸爸責任很大,偶爾我聽到誰家的孩子出事了,誰家的孩子溺水了或者走丟了,我晚上都會睡不著,有時候還會偷偷去房間看你,看到你我才放心,你現在六歲了,這六年裡爸爸其實也有覺得累的時候,但對於爸爸來說,你才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我怕有一天我結婚了,如果又有了另外一個孩子,我會偶爾忽視你,這是我無法容忍的事。”
他那樣疼愛的小女孩,如果有一天他忽視了她,他都不會原諒他自己。
不可控的不只是後媽的人性,也有爸爸的。
書顏沒有媽媽在身邊已經比尋常小孩少了一份愛,他怎麼忍心讓另外一份愛也有飄搖的時候。
“我也不想再有第二個小孩了,當爸爸太累了。至於結婚,因為我也沒有自信能夠讓跟你全然沒有血緣關系的陌生人待你跟親媽一樣,更沒有自信可以同時當一個好爸爸跟好丈夫。”
洛書顏怎麼都沒想到,她爸爸居然根本就沒有結婚的打算!
“除了我以外,別的人還能選擇其他人成為丈夫,而且,我也的確沒有跟誰共度一生的想法。”
丈夫還可以選擇,爸爸是沒有選擇的。
書顏一出生就是他的女兒,他得為她負責,得護她一生周全。他可以選擇不去當誰的丈夫,但卻必須要當一個好爸爸,因為他的孩子已經出生了。
“爸爸不結婚,不只是因為你,也是的確沒有自信能當一個好丈夫,與其以後在婚姻這件事上留下汙點,還不如一開始就不選擇。”
有理有據,無從辯駁。
洛書顏突然想到,在夢中那本書裡,男主角“洛天遠”也是一生未婚的。
她這會兒哪裡還會因為別人的話難受,她感覺她的小腦袋裡滿滿的都是問號。
總感覺爸爸說得都對,但又哪裡不對的樣子。
思來想去,大概是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在這種事情上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有所共鳴,倒是沈宴……說不定他能理解爸爸的想法呢?
既然不能理解,她也不能改變,那……就這樣吧?
洛書顏暈乎乎的,雙目呆滯,一下被灌輸了起點文男主的婚姻觀,只有一個想法——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幹什麼?
緊接著洛天遠又丟出一個消息來,“我跟你宋阿姨……”其實沒在一起。
不過他及時地想到,如果說沒在一起的話,會不會有誤導女兒的嫌疑?
會不會讓女兒知道,普通朋友也能像他跟宋晚晴那樣相處?
成年人的感情太復雜了,不是只有朋友跟伴侶這兩種關系的,還有介於兩者之間的關系,俗稱,曖昧期。
洛天遠索性換了一種說法,“我跟你宋阿姨已經分手了,她的家人過來說這些話,也是有原因的,但不是希望我跟她在一起,這跟你解釋起來有些麻煩,可能你也不會理解,要不這樣,等你大一點了,如果對這件事還感興趣的話,到時候爸爸再好好跟你說,行不行?”
洛書顏︰“……行。”
她突然發現,她真的還是個寶寶。
爸爸說得這些,她沒聽懂。
晚上,沈宴還是很擔心洛書顏,他想去隔壁問問看,事情究竟解決到什麼程度了,洛叔叔究竟會怎麼說,但走到門口他又折返回來,要是他們父女倆正說在興頭上呢,他過去豈不是很奇怪?
這樣猶豫、猶豫、再猶豫,一直到晚上九點鐘,到了他上床睡覺的時間了,他也沒敲開隔壁的門。
沈宴心裡焦灼,坐在床上難以入睡,在“去問問她”與“她要是都睡下了怎麼辦”的念頭之間反復橫跳,最後實在是受不了了,乾脆拿起筆盒對著牆上敲了敲。
一下,沒人理。
兩下,還是沒人理。
真的睡了?
他繼續敲。
與他有一牆之隔的洛書顏都快化身為暴躁小妹了。
她剛剛醞釀出睡意,眼皮也越來越重,突然聽到敲擊聲,她以為自己聽錯了,翻個了身準備繼續睡,哪知道對面的人如同啄木鳥一樣,敲敲敲啄啄啄個不停!
她猛地坐起來,卻想起了今天的事情,以及那個甜甜的烤紅薯,就算有再大的起床氣這會兒也消散了,認命地拿起筆盒,對著牆有氣無力地敲了一下。
今天本來是想過去跟沈宴說一聲的,哪知道跟爸爸聊完平復心情以後都很晚了。她想著他應該睡了,就沒過去。
——洛書顏、洛書顏,你有事嗎?
——有事嗎?
——睡了嗎?——hello?
……
——在。
——沒事。
——睡著了,別擔心。
——你也快點睡!
兩人交流僅限於此,別的更深層次的話題,用一個筆盒也沒辦法交流。
沈宴不知道洛書顏跟洛天遠都聊了什麼,除了牆那頭傳來的聲音可以辨別洛書顏還沒睡還活著以外,別的他也不知道。
這個冬天的晚上,沈宴陷入了沉思中。
他要不要研究一組暗號來,以便於在這種情況下能夠用暗號跟牆那邊的洛書顏進行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