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倆都有些慌張,都想裝作沒有看到對方,都想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就在這時,喻臨的手機響了,鈴聲是一款經典熱門遊戲的主題曲。即便喻臨已經蹲下了身,但鈴聲的響起還是暴露了他的存在。好了,這下子再也沒有辦法假裝自己不存在了。
喻臨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電話是越維新打來的。
喻臨狠狠心把電話掛斷了。這種時候不適合說話啊。想想看吧,他爸躲在車裡哭,然後他在車子外頭接電話,他爸一邊哭,一邊聽著兒子在車外和別人聊天……這也太尷尬了!
見喻臨沒有接電話,越維新很快又發了一條微信語音過來:「找到叔叔了嗎?這邊病床空出來了,醫生說,要把管奶奶送到八樓神內科的8011室。你找到叔叔後就一起過來吧。」
在越維新打電話和發語音的時候,他肯定猜不到自己打斷了什麼,但他這番舉動卻讓喻臨和喻柏凱無法繼續自欺欺人了。喻柏凱清楚地知道,他兒子此刻就在車子外頭蹲著呢!
喻柏凱擦了擦眼淚,打開車門說:「進來,我們聊聊。」
喻臨老老實實地走到車子另一邊,安安靜靜地爬進了副駕駛位。
喻柏凱的眼睛直視著前方,眼神聚焦在車窗玻璃的一片小小的污漬上,問:「你爺爺奶奶去世之前的那段日子,你都陪在他們身邊吧?你和我好好說說,他們當時是怎麼樣的。」
這要擱在兩三年前,聽見喻柏凱這麼問,喻臨立馬就能變臉冷笑,然後用極度刻薄的言語把喻柏凱狠狠地諷刺一通。但現在,喻臨盯著喻柏凱紅腫的眼睛,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那肯定是比管明哲他奶奶舒服多了。住的是最好的病房,用的是最好的藥,主治醫生非常有名……哦,當時還陸陸續續來了好幾位領導,每位都很和藹可親,講的話也好聽。」
雖然兒子沒能陪在身邊,但兩位老人真的沒怎麼受罪。
喻臨又小聲說了幾件老人生前的事。比如,醫生囑咐說要吃流食,護工就在醫院食堂給喻爺爺要了一份片兒湯,結果喻爺爺一口都不吃,堅持說自己不餓。但他其實是不愛吃,喻臨把片兒湯換成小米粥,喻爺爺立馬配合地吃了半碗。喻奶奶從年輕那會兒就是個傲嬌,有一天她躺在病床上,忽然說:「我在家裡時,每天吃過晚飯後都要在嘴裡含一粒冰糖。」護工就問,老太太您是不是想吃冰糖了。老太太立馬搖頭,說:「不想吃。我就是說說而已。」
「其實我奶奶那麼一說就是想吃冰糖了。但你真去問她吃不吃,她肯定說不吃。我就對護工說,下次再聽見奶奶說家裡如何如何,比如說在家吃冰糖,就趕緊把冰糖安排上。護工後來就懂了。奶奶說一句,進口蘋果太貴了,不值當買。得嘞,立馬把進口蘋果安排上!」
喻臨說著說著,臉上露出了些許笑意。他爺爺奶奶全都是很有意思的人。
然而,喻柏凱聽著聽著心裡卻更難受了。護工再好,哪能比家人更貼心呢?他爸是那種寧可委屈自己也絕對不給別人添麻煩的人,他媽又有獨特的語言藝術,要是沒有喻臨,護工不知道兩位老人心裡的真實想法,就算他們盡心照顧,只怕也照顧不到老人的真實需求。
「是我對不起你們……」喻柏凱說。
「你那時在出絕密任務,爺爺奶奶都能理解,都沒怪你。爺爺還一直對我說,叫我也不要怪你。有一個姓馮的領導,眉毛裡有顆黑痣的那個,來醫院來得勤,會認真地翻看病歷。他說,再有一個月,最多再有一個月,你就會回來了。當時爺爺奶奶已經不太好了……」喻臨說。兩位老人,一個是排異反應嚴重,一個是大腦迅速衰竭,每天都是在數著日子過了。
但喻柏凱卻沒能在一個月內回來,他甚至連父母的葬禮都沒有參加。
「是我對不起你們……」喻柏凱又說。兩道清淚再次順著他的臉龐流了下來。
喻臨繼續說:「領導說你再有一個月就能回來,那應該是能回來的。但你卻沒有回來。我以前從沒想過這裡頭有什麼問題。但我剛剛忽然明白了。你沒能回來,是因為你受傷了,對不對?你當時受了重傷?」他說著說著把自己也說哭了,用袖子胡亂地在臉上抹了一把。
該是受了多麼嚴重的傷,才讓喻柏凱連重病的父母都無法顧及了?答案只有一個,肯定是他昏迷不醒了。但凡意識清醒,他就算是爬也會爬到父母病床前,盡一盡最後的孝心。
「是不是這樣?」喻臨緊緊盯著喻柏凱的臉,不錯過他臉上任何一絲表情變化。
喻柏凱全身僵硬了下。他用和喻臨一模一樣的動作,拿袖子胡亂地在臉上抹了一把。他張了張嘴,想說喻臨猜錯了。可是迎著兒子那認真的眼神,他卻連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
在很多時候,沉默本身就是一種回答了。喻臨雙手握拳用力地在車座椅上砸了一下。他這份憤怒是沖著自己去的。他想,原來他爸真的受過嚴重的傷,然而他卻什麼都不知道。
「你為什麼不解釋?」喻臨問。
「我……我們有保密條例。」喻柏凱的聲音很暗啞,「你要是在兩個月前這麼問我,我依然一個字不能說。我、我確實受過重傷,曾經昏迷長達半年,要不是有了一番奇遇,我早已經……」犧牲了。那番奇遇直接導致了特安辦的成立,而特安辦的一切遵照最高保密條例。
不過,因為越維新的出現,因為柳副隊長等人對越維新預言能力的研究,特安辦內部做了一些調整,某些保密條例隨之發生了變動。喻柏凱現在能對喻臨說一說自己的經歷了。
但也不能說太多。比如說那個奇遇本身,它依然被歸在了保密條例內。
洶湧的眼淚奪眶而出,喻臨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想,所以他在過去的那些年裡都幹了些什麼啊!當他的爸爸從昏迷中醒來,得知了父母雙雙去世的噩耗,他肯定無比自責又無比難過。那時的他最需要的就是來自兒子的安慰了,因為兒子是他唯一的親人。可作為他的兒子,喻臨卻豎起了滿身的刺,用刻薄的言語和仇恨的眼神給予他爸爸一次又一次的傷害。
「我對不起你們,我沒有及時趕回來,我讓你們失望了……」喻柏凱再一次說。
喻臨瘋狂地搖頭:「不是的,不是的,爸……」是我對不起你啊!他不敢想像,如果他爸爸真的犧牲了,那他該有多絕望。幸好啊,他爸爸最終還是活下來了。這比什麼都重要。
這一刻,父子倆都被自責的情緒徹底淹沒了。
也是這一刻,父子間的心結全都解除了。
等喻家父子紅著眼睛找到管奶奶所在的病房時,邵星辰正對管明哲說:「……我們可是正兒八經結拜過的,所以你的爺爺奶奶也是我們的爺爺奶奶。你今晚先在這邊照顧奶奶。我們就上你家去照顧爺爺。」醫院這邊有規定,等到了晚上,只能留一位家屬在病床邊照顧。管明哲肯定放心不下他奶奶,今晚他要留在醫院裡。這意味著他爺爺那邊就沒有人照顧了。
說到結拜,哦,本來是喻臨挑了宜嫁娶的日子想拉著越維新一塊兒結拜,卻被邵星辰調侃為要舉辦婚禮,喻臨頓時就心虛了,等到真結拜時就把另外三個好兄弟全都扯了進來。
原本的「二人婚禮」就變成了「五人婚禮」。
啊呸,沒有婚禮這回事,原本的二人結拜就成了五人結拜。
五人結拜也不錯啊,「晨曦大陸駐地球分部」中的五個男生,大家相處得很好呢!
「可是你們明天都還要上課……」管明哲說。
「那我們給爺爺請個護工,這樣行吧?照顧爺爺的事情都讓護工來做,我們只是去陪陪爺爺,也把醫院這邊的情況轉述給也有,免得他擔心。」邵星辰立馬又出了一個主意,「不過我們今天晚上還是住你家。就算請了護工,也得讓爺爺先適應著,我們會幫你看顧著的!」
越維新在一旁點了點頭:「邵星辰說得對,爺爺那邊有我們看著,你也能放心。」
察覺到門口有人經過,越維新轉頭看去,見喻家父子肩並肩地走到了病房門口。越維新有些吃驚地問:「你們這是怎麼樣?」就這麼一會兒功夫,難道就被雙雙傳染上紅眼病了?
不對,紅眼病的症狀是這樣的嗎?
喻柏凱說:「最近太累了,剛揉眼睛揉的。」
喻臨說:「風沙太大,被吹的。」
父子倆異口同聲地說,然後他們對視了一眼。
喻柏凱馬上改口說:「風沙太大,被吹的。」
喻臨馬上改口說:「最近太累了,剛揉眼睛揉的。」
父子倆又是異口同聲地說,然後他們再次對視了一眼。真蠢,連個理由都編不像樣,肯定要被大家聽出來不對了!為了保持自己的硬漢形象不崩,喻家父子倆再一次改了口。
喻柏凱說:「喻臨這臭小子,好端端地說了些煽情的話,把我都招哭了。」
喻臨說:「都怪我爸,他感情太充沛了,剛剛躲著哭,然後把我招哭了。」
父子倆第三次對視,不可置信地看著對方,你竟然不幫我圓場,還把鍋甩給我?
呵,脆弱的父子情真是經不起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