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聲音中充滿了歡樂。
就算看不到喻臨臉上的表情,喻柏凱也能想像得出來,他此時一定笑得非常開心。喻柏凱的腦海中一片空白,等他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悄無聲息地回到自己的房間並鎖好門了。
「怎麼會這樣……」喻柏凱喃喃自語。
身為一個每天都能或主動或被動接收到無數訊息的現代人,生活在一個崇尚自由和平等的大環境中,即便喻柏凱本身是個鋼鐵直男,但他對同性戀這個概念並不陌生。他知道同性戀並不是一種精神疾病,他知道已經有很多國家和地區承認了同性婚姻的合法性。如果他知道身邊有人是同性戀,他不會歧視他們。但他從來沒有想過,他的兒子會是一個同性戀。
喻柏凱自己有過一段失敗的婚姻。他和前妻楊女士是經由雙方家人撮合在一起的。那會兒,他還在部隊服役,休探親假時,家裡人安排他和楊女士相親。實話實說,在婚前相處的那些日子裡,他和楊女士之間從來沒有過某種怦然心動的感覺,只是覺得對方不壞,彼此間沒有什麼厭惡感。現在回頭想想,其實當時的他們都還沒做好結婚的準備,只是家裡人催得急,他們就懵懵懂懂地結了婚。婚後,喻柏凱依然常駐部隊,一年都休不了一次探親假。
這樣一段婚姻會走到盡頭,好像一點都不難理解。
雖然軍婚不好離,但喻柏凱從來沒有想過要為難楊女士,兩個人就順利離了婚。他們倆並沒有過情濃的時候,就不存在「感情破裂」一說,因此離婚後還能當個不遠不近的朋友。
喻臨的爺爺奶奶去世後,正好喻柏凱因為特殊原因離開了特種部隊,他把喻臨接到了身邊。為了喻臨,他和楊女士的交流漸漸多了起來。楊女士曾有一次感慨說:「……直到現在,我都不後悔離婚。我們這樣的人可能就不適合擁有家庭。但是,我常常心存內疚,會在夜半突然驚醒。我對不起喻臨。作為母親,我沒能給他一個完美的家庭和無微不至的愛。」
楊女士的這段話叫喻柏凱沉默了很久。楊女士的內疚也正是他的內疚。
楊女士又說:「不知道喻臨長大以後會怎樣。如果他繼承了我們的事業心,一心撲在事業上,不想找人組建家庭,我不會逼他。這世上本來就沒有一條法律強調了必須要在多少歲多少歲結婚。他是獨身主義也好,是丁克主義也好,我絕對不把我的想法強加到他身上。」
他們從自己那段失敗的婚姻中吸取到了足夠的教訓。哪怕喻柏凱骨子裡是一個相當傳統的人,但他不得不承認,楊女士的想法是對的。他們不能讓兒子在同一個坑裡跌倒。喻柏凱一直提醒自己要成為一位開明的父親。尤其在喻臨的婚姻上,他一定要尊重喻臨的選擇。
但即便喻柏凱做好了心理準備,他依然沒想到,自己兒子竟然是個同性戀!
他震驚於這個發現,卻一點都不憤怒。
哦,他沒有立場去憤怒。
喻柏凱的第一反應是自責。即便他和喻臨之間的父子關係已經大有改善了,但喻柏凱從來不曾忘記,他曾經是一名多麼糟糕的父親。在無數次孩子需要他的時候,他都被迫缺席了。他想,是不是因為他沒能給孩子提供一個健全的家庭,所以才誘使喻臨變成了同性戀。
喻柏凱快要被自責的情緒淹沒了。
喻臨還不知道自己把老爸刺激大發了,繼續興致勃勃地設計著告白的橋段。
電話那頭,邵星辰克制不住自己的疲憊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說:「老大,雖然我是一個母胎solo,但我還是想說,你這個告白有點土……」說著說著,他腦海中靈光一現,整個人頓時就清醒了,問:「不對啊,老大!你不就是想要弄個不靠譜的流言把你和童思萱的流言蓋過去嗎?那我們直接強調你對越維新告白失敗就行了,何必要把細節摳得這麼清楚?」
喻臨愣了一下。是哦,他們只要傳個最終結果就行了,摳什麼細節!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細節摳多了,這天晚上,喻臨做了一個夢。他夢見自己站在學校的大操場上,四周擺滿了鮮花。越維新就站在他的面前。一切都恰到好處,花是恰到好處,陽光也是恰到好處,風是恰到好處,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也是恰到好處。喻臨什麼都沒有說,睡覺前設計的那麼多告白的臺詞一句都沒有用上。越維新忽然就湊了過去,主動親了下喻臨。
……
第二天早上,喻家的氣氛怪怪的。
越維新拿起一枚水煮蛋時,察覺到喻臨的視線飄了過來,他微笑著朝喻臨看過去,喻臨卻迅速轉開了視線。越維新愣了一下,問:「你也要吃煮雞蛋嗎?要不然我給你剝一個?」
越維新知道喻臨吃東西時最怕麻煩了,吃葡萄都懶得吐皮的人肯定懶得剝蛋殼吧?卻不想,喻臨不知道想了些什麼,忽然伸手從越維新手裡搶過了蛋,嘟囔著說:「我幫你剝!」
喻柏凱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心頭湧上了萬般滋味。
老父親轉開視線盯著幾米外的一盆綠蘿看了一會兒,深呼吸兩次,才又把視線轉了回來,故作平靜地說:「小越,我已經替你請好假了,這兩天暫時不用去學校了。」他倒不是故意出手隔開越維新和喻臨,確實是特安辦那邊有了安排,越維新要參與祝禱歌的相關實驗。
喻臨立刻叫了起來:「又請假?請幾天?是病假嗎,越維新你身體哪裡不舒服?」他把已經剝好的雞蛋放進越維新的碗裡,白白嫩嫩的雞蛋在白瓷碗裡滾了滾,看上去漂亮極了。
「是事假。你不是知道了嗎,簫意要找小越合作唱歌,今天先去錄一段。」喻柏凱說。他想,以前怎麼沒看出來啊,喻臨真的很在意越維新。這到底是一時情熱,還是情根深種?
「那越維新要出道了嗎?」喻臨緊張地問。
「不會出道的,我沒打算要進娛樂圈發展,應該只用做一些幕後的工作……」越維新笑著說。他確實是要去錄歌,但不是和簫意合作出專輯,而是要參與到抑鬱症患者的治療中。
吃過飯,喻臨一個人去了學校。這段上學的路,最近一直是和越維新一起走的,現在變成他一個人了,他竟然有些不習慣了。奇怪啊,明明高一時獨自走了一整年,那時怎麼不覺得寂寞呢?喻臨又忍不住想起昨天晚上的那個夢了,在夢裡,越維新主動親了他一口……
喻臨紅著臉奔跑了起來,從校門口一直跑到了教室裡。
邵星辰的書包已經在課桌裡擺著了,人卻不在教室裡。等到早讀快開始時,邵星辰才從外頭回來,對著喻臨比了個OK的手勢:「喻哥,搞定了。你瞧著吧,很快就沒有人說你和童思萱怎麼樣怎麼樣了。」他沒有嚴格按照喻臨的計策行事,卻坑了那個傳喻臨和童思萱瞎話的女生一把。邵星辰對外是這麼說的:「喻哥和童思萱?怎麼可能!喻哥就算對越維新告白,也不可能對童思萱告白啊。你們不覺得喻哥和越維新最般配嗎?為什麼有人傳童思萱和喻臨的緋聞?啊,我聽到消息說,某人嫉妒童思萱長得漂亮,就想要敗壞童思萱的名聲。」
「搞定了?他們都知道我對越維新告白失敗了?」喻臨問。
邵星辰用「你是不是傻啊」的眼神看著喻臨:「喻哥,我昨天思路被你帶歪了。你要澄清和童思萱的緋聞,哪裡用得著編你和越維新的瞎話啊,直接把幕後小人揪出來不就行了?」還是他的處理方法最妥當,把鍋扣回到那個編瞎話的女孩頭上,喻臨就是個清白的人兒了。
「也就是說,你沒往外說我對越維新告白失敗了?」喻臨非常機智得抓錯了重點,「哦,挺好的……這種話說多了不吉利。你覺得,如果我真的對越維新告白了……會失敗嗎?」
邵星辰:「???」
喻哥你在說什麼,風太大了,我好像沒有聽清楚。
「我開玩笑的!」喻臨故作不屑地看了邵星辰一眼,「你那是什麼表情啊!」
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總能傳到老師的耳朵裡去。六班的副班主任聽了滿耳朵的故事。因為故事的男主角是喻柏凱的兒子,目前是老師但其實是特安辦心理醫生的方老師就跑去找喻柏凱聊天了。他說:「老喻啊,你兒子了不得啊。我算了算,最近這段時間,他至少和六個女生傳過緋聞了,除了女生竟然還有男生。你猜那個男生是誰?竟然是咱們的小越啊!」
這很明顯是些玩笑話,但架不住喻柏凱心裡有鬼,心臟猛然一跳。他這人不會演戲,這兩天著實有些考驗他的演技了。他故作正直地問:「喻臨和越維新怎麼了?都怎麼說的?」
「哦,就是說你兒子對越維新告白失敗了。別擔心,都是一些玩笑話啦。」方老師搖著頭說,「現在的孩子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點苗頭都沒有的事,他們也能傳得津津有味。」
也可能不是玩笑啊!喻柏凱在心裡想。
虧你還是一個心理醫生,你怎麼知道玩笑裡頭沒有帶著真心呢?
晚上,喻柏凱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他一方面很擔心喻臨,一方面又擔心喻臨的喜歡會給越維新帶去壓力和負擔。他是喻臨的父親,同時也是越維新的監護人,他要同時對兩個孩子負責。腦子裡亂糟糟的,什麼心都得操著。他索性披了一件衣服爬起來,去書桌邊坐著。
看樣子喻臨是真的很喜歡越維新,告白失敗會不會給他的心靈造成嚴重打擊?
但兩個孩子沒攪合在一起其實是件好事。喻柏凱對自己說。
越維新拒絕喻臨是應該的,畢竟他的身份不同尋常,和喻臨想像中完全不一樣。喻臨現在才多大,十六七的年紀,就算他真心實意喜歡著越維新,這種喜歡能保持多久?哪怕越維新和喻臨裡面有一個是女孩,作為特安辦的負責人,喻柏凱都不希望他們倆有感情糾葛。
可是……這應該是喻臨第一次這麼喜歡一個人吧?
喻柏凱想起喻臨和朋友商量該如何告白時的神采飛揚了,他是那麼開心……
等到喻柏凱回過神來時,他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在紙上畫好了一枚桃花符。桃花符,道教裡的一種符,可以提高請符者魅力,增強他的桃花運,一定程度上可增強告白成功率哦!
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