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佟婉柔比傅恆早一天入宮,傅恆將她送到了正陽門外,看著她坐上轎子才肯離去。
回到永和宮裡,見她不在的時候,桂嬤嬤就帶著瑾蓉和大家一同將永和宮妝點的十分喜慶,各色剪紙窗花貼滿了庭院內的窗牑,一入主殿就看見兩隻碩大的燈籠。
佟婉柔先去拜見了賢貴人,見她正捧著肚子和瑾蓉下棋,五個多月的肚子已經顯出了很多,見她走入便將她招了過去,問了些家裡的情況,佟婉柔事無巨細的都告訴了她,賢貴人捧著手爐分毫不差的仔細聽她講完。
“幸好有你替我回去盡孝心,只要娘和弟弟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賢貴人一邊說話,一邊看了一眼瑾蓉下的棋,然後隨手回了一步,便又對佟婉柔說道:
“聽說,傅恆擢升為總管內務府大臣了,這事兒是阿瑪替他周旋的嗎?”佟婉柔搖了搖頭,賢貴人也自己反應過來,又道:“也是了,阿瑪怎會為了庶子周旋,是我多想了。”
佟婉柔在旁邊的炭爐子裡加了一塊碳,回道:“傅恆的能力夠了,從前只是缺一個機會,如今有了機會,奴婢相信他定能做的比旁人好上三分的。”
賢貴人見佟婉柔目光中滿是自豪,不禁失笑:“瞧你自信的,下回回去替我給他帶個話兒,皇上越是寵信,他就越不能有失,伴君如伴虎,今日萬歲爺捧你,你便是人臣之位,明日萬歲爺不捧你,你便什麽也不是,叫他切不可得意忘形,失了分寸。”
佟婉柔細心的聽完,對賢貴人行了個禮,謹慎答道:“是,婉柔記下,定將此良言警句告知相公,多謝貴人指點。”
賢貴人走下軟榻,將佟婉柔扶了起來,捧著肚子說道:
“陪我去禦花園走走。”
“是。”
雖過新春,但天氣卻依舊嚴寒。
走出了永和宮,佟婉柔便趕忙替賢貴人披上了絨氈,系好了領口之後,才扶著賢貴人走往永和宮附近的禦花園。
賢貴人看著不遠處的宮殿,佟婉柔立刻上前說道:
“那便是儲秀宮了。新選入宮的八位秀女如今便住在裡面,離咱們永和宮是最近的。”
賢貴人點點頭,問道:“你覺得這八名秀女中誰能成鳳?”
佟婉柔想了想後,說道:“能不能成鳳奴婢說了不算,不過奴婢也聽宮裡的禮官們說起過,皇上最中意的似乎是富察家的小姐,而最有才氣的當屬太傅家的千金,次之則為禮部尚書獨女,而這些秀女中,最為美貌的當屬佟佳氏的雙生姐妹……”
賢貴人看了看佟婉柔,說:“佟佳氏的雙生姐妹,你可見過?”
“她們小時候奴婢似乎見過,只是如今長大了,卻未曾再見。”
賢貴人深吸了一口初春的空氣,隻覺得凜冽透爽,舒服極了,伸了個腰後,繼續說道:
“見你的模樣,便知她們定然生的不錯。富察家的小姐,我倒是見過,她是我三叔父的嫡女,模樣周全,大家閨秀。”
佟婉柔猶豫了一會兒,說道:
“皇上中意富察家的小姐,未必是因為她模樣周全,怕是對富察家的盛名心存顧及吧。”
賢貴人溫柔一笑,伸手撫上了身前綻放的那朵粉嫩花朵,說道:“是,再加上她又是嫡女,三叔父在朝為官,雖不及阿瑪位高權重,卻是手握兵權的,皇上看重也是應該。”
賢貴人放開了那嬌嫩的花,抬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亭子,佟婉柔立刻會意,叫身後跟隨的宮婢上前,將軟墊鋪在貴人將要坐的凳子上,亭子三面掛好了擋風簾。
“皇上好詩詞,好一切風雅之物,想必太傅家的王小姐和禮部侍郎家的顧小姐定會相繼獲得聖寵,就為她們那一身才氣。”
安排好了之後,佟婉柔才又扶著賢貴人往亭子走去,邊走邊說:
“這些小主們被送入宮,必定都是家族中的翹楚,但奴婢卻覺得,能否在這后宮中生活下去,才氣和美貌真的不重要,有的時候,反而會給她們帶來不必要的嫉妒與困擾。”
“……”
賢貴人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佟婉柔,這才走上了亭子。
吩咐了佟婉柔去采些新鮮的梅花花瓣回去釀蜜,佟婉柔便叫宮婢拿了幾隻精美的藤編小籃,去到亭子不遠處的小小梅林采摘起來,賢貴人坐在亭子裡賞花。
佟婉柔也拿著一隻籃子走在這紅梅花間,將鮮豔的紅梅花瓣采摘下來,心想著今晚給貴人做梅花糕吃,雪白的梅花糕,上頭再用這紅梅花瓣點綴一番,想來也是美妙的。
可是突然卻傳來一聲嬌喝:
“住手,你們怎可如此暴殄天物?”
佟婉柔一愣,回頭一看,只見一個穿著素雅衣衫的柔美女子正站在不遠處對她們怒目相對,佟婉柔本以為她在說其他人,可是,見她怒氣衝衝的向自己走來,才意識到,原來這女子是在說她。
放下了采摘花瓣的手,佟婉柔對那女子福了福身,行禮道:
“小主吉祥,且不知小主所言何意?”
佟婉柔看了那女子的打扮與神情架勢便猜到,這定是儲秀宮裡哪位新入宮的小主,眉宇間還帶著宮外的驕縱與優越,看她一身清雅,絕不是滿人女子,隻不知是漢人家哪一位了。
只聽那女子對佟婉柔嗤之以鼻道:“哼,還敢問我所言何意?你可知梅花乃花中君子,自有氣節與風骨,可遠觀不可褻玩,你卻在這做著如此大傷風雅之事,簡直可惱。”
佟婉柔呆愣愣的看著這姑娘,對她的話表示哭笑不得,那女子見她沒有做聲,又道:
“素問當今聖上喜好風雅,聖上可知你這奴才竟在這做那大傷風雅之事?”
佟婉柔身後的宮婢們也都聚集到了她身後,佟婉柔將籃子交給身後的一個宮婢,然後才對那女子說道:
“小主息怒,奴婢卻是粗人,不懂風雅,隻知摘些花瓣回去討主子歡喜,不想卻掃了小主的興,奴婢該死,望小主恕罪。”
佟婉柔說話的時候,面上是帶著十足微笑的。
那女子冷冷撇了撇嘴,又姿態高傲問道:“你是哪個宮裡的奴婢?”
佟婉柔回道:“回小主,奴婢是永和宮的。”
“永和宮?”那女子想了想,面上露出一絲不屑:“哦……是那個懷了孕的貴人宮裡的?”
“……”佟婉柔心中暗笑這女子的高傲,面上卻不動聲色:“是。奴婢是賢貴人宮裡的。”
那女子面上一動,又來到佟婉柔跟前兒轉了兩轉,似乎並不想就這樣息事寧人放了她,佟婉柔也一動不動的等著她發落,倒要看看這個小丫頭想做什麽。
“我且問你,宮裡有幾個冊封了的娘娘?”
“三個。”佟婉柔這才明白,這小丫頭是在跟她打聽宮裡的情勢,人家要打聽,都是好言好語外加好禮相送,宮裡的老人才勉為其難的指點一些,可是這小丫頭上來就想打一棒子威嚇一番,然後就想從人家口中得知消息,當真是任性的很。
表面卻做出對她臣服的姿態,說道:“端佳皇貴妃,齊妃,還有便是奴婢的主子賢貴人。”
那姑娘一聽,卻突然掀唇說道:
“你家主子懷孕了,卻還只是個貴人,怕是出身不高吧?聽說是庶出?”
佟婉柔臉上的笑容依舊掛著,卻沒有答話,不遠處傳來一聲召喚,佟婉柔看了過去,只見賢貴人正挺著肚子,嘴角含笑向她們走來。
那女子見賢貴人親自來了,也未見多意外,而是端起了架子,對賢貴人迎了上去,行禮道:
“臣妾顧之芝,參見賢貴人。”
賢貴人對她抬了抬手,說道:“小主快起來,我道是誰,原是顧家小姐。”
顧之芝站起後,對賢貴人意外說道:“貴人認識臣妾?”
“我認識你,可你卻未必認識我。”賢貴人姿態溫和,謙卑的不像是一個貴人。見顧之芝不解,賢貴人又道:“你小的時候,曾去過富察府,我是庶出,未能有及資格前去接待,不過,卻對顧小姐的才名多有耳聞的。”
顧之芝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竊喜,對自己的身份更加看重了,看見低頭站在一旁的佟婉柔,不禁說道:
“貴人莫怪,原是這婢子不懂風雅,竟在此采摘花中君子,我說道了她幾句,請賢貴人切勿見怪。”
佟婉柔聽她這麽說,也沒抬頭,依舊低著腦袋,等待賢貴人回答。
只聽賢貴人說道:“是啊。這婢子不懂風雅之事,別說是她了,就是我也是不懂的。當今皇上最愛風雅,若叫他知道了此事,定也會怪罪,先多謝小主提點她了。”
顧之芝輕咳一聲,優越之感不予言表,畢竟賢貴人是宮裡的貴人,算是她的前輩,對她說話都這般客套,心裡怎會不飄然。
面上卻假意說道:“哦,貴人無需多禮。只要貴人不怪我多管閑事,替你管教婢子就好。”
賢貴人連連搖手,像是對顧之芝極其尊崇般,說道:“不怪不怪。你已是主子,她們都是奴婢,無論怎麽教訓她們都是應該的,反倒是你什麽都不說,才更讓她們失了本分呢。”
顧之芝又被賢貴人說的一陣飄飄然,兩相又說了一番寒暄之言後,顧之芝便提出了告退。
賢貴人笑著送她離開之後,才與佟婉柔對視了一眼,兩人相視一笑,心裡都想到一塊兒去了。
這樣的脾性,別說是宮裡的主子容不下她,就是宮裡的奴婢也未必能容得下她。她們越是表現的謙卑,她就越會得意,得意了就勢必會忘形,忘形了就離死期不遠了。
“宮裡如今來了這八個,想必就夠齊妃她們忙活的了。”佟婉柔將賢貴人攙回了亭子,這麽說了一句話。
賢貴人不置可否,隻似笑非笑的對她說道:
“繼續摘去,我可不懂那麽多風雅,我隻想著著花瓣摻著蜂蜜該有多美味誘人。”
佟婉柔笑著告退:“是,奴婢也不懂風雅,這就去了。”
在皇宮這個地方,越是有人要捧你,你就越是要擔心,越是要謹小慎微,否則,可真是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佟婉柔也是在宮裡待了這麽長時間才明白過來這個道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