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那位說話的老者,牢頂的天窗也被封死,牢門被一根極粗的鎖鏈鎖著。
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一片漆黑。
喬綰努力地睜大眼,卻莫名看見了安靜蜷縮在一片漆黑中的少年。
她知道,這是慕遲。
十余歲左右的模樣,烏長的墨發凌亂,肌膚欺霜賽雪的蒼白,兩頰卻瘦骨嶙峋,像是久未用水用食,此刻正因為冰冷而難以克制地顫抖著。
那樣消瘦的臉上,雙眸顯得格外的大,眸光比周圍的漆黑還要暗沉,如秋潭古井,長睫濃密如蒲扇,眼尾間已經顯出風華昳麗。
慕遲一個人,面無表情地待著,不知道待了多久,不知道何時能出去。
喬綰卻難以忍受這樣死一般的寂寞,她拚命地掙扎,尋找出口,可一日,兩日……
始終掙脫不開。
最終她筋疲力盡,蹲在角落看著還是小小畜生的慕遲。
她仿佛看見他的生命在一點一點地流失,直到他的身影逐漸變得死氣沉沉,他動了動,將血肉模糊的小臂湊到唇邊,舔舐著自己的血,大口吞咽著。
乾涸蒼白的唇染了詭異的血跡,他卻仿佛無一絲知覺。
喬綰想,是她太蠢了,早該第一次做這個夢時,她就該意識到,這個生活在黑暗裡的慕遲,不可能成長為那樣溫柔良善的男子。
不知多久,牢門處鎖鏈碰撞聲響起,一人諂媚地笑:“殿下,沒想到關了七天,灌了毒藥,這小怪物還活著,”他說著,命人將幾粒解藥塞到慕遲的口中,用力踢了下牢門,“記住了,以後見到殿下,別板著那張死人臉。”
喬綰看向牢門處,卻只見一名穿著玄色綢緞袍服的少年走了進來,手中提著一盞宮燈,走到慕遲跟前,俯視著他笑道:“感覺如何,皇弟?”
喬綰猛地睜開雙眼,呼吸急促,人終於從夢中掙脫,醒了過來。
夢中,那個俯身看著慕遲的少年,長著一張和慕遲極為相似的臉。
只是那少年更為硬朗且滿身戾氣,不若慕遲一般精致。
喬綰陡然想起倚翠曾說過的傳言——
大齊皇后臨盆時,天象異常,天府星和紫微星雙星同現,這是誕下雙子的征兆。
可在皇室誕下雙子乃是大凶之兆,幸而最後隻生下一子,取名李慕玄。
李慕玄,慕遲。
慕遲是李慕玄的胞弟?
“公主,您終於醒了。”沙啞的女聲在門口響起,帶著絲絲哽咽。
喬綰轉了轉眸子,此刻看清頭頂熟悉的帷幔才發覺,自己竟身處公主府中,周圍的一切都無比的熟悉,便是香爐中的檀香,都未曾有絲毫改變。
倚翠紅著眼圈走到她跟前,手中還端著膳盤,上面放著一碗冒著熱氣的黎色湯藥,一碗澄清的蜜漿。
倚翠哽道:“公主,您昏睡了五天。”
五天。
喬綰勉強抬了抬手,難怪她感覺自己全身無力。
“您不用亂動,”倚翠忙坐在榻邊,將她小心翼翼地扶起來,又拉過軟枕靠在她身後,一杓一杓地喂給她湯藥。
湯藥滿是苦澀,還夾雜著些許血腥味。
喬綰嫌棄地擰了擰眉,虛弱道:“太難喝了。”
“太醫開的方子,說這樣公主才能好得快。”倚翠說著,舀了一杓蜜漿喂到喬綰口中,“這蜜漿是……那些人給的。”
“那些人?”喬綰不解。
“在外面監視著的那些人,”倚翠驚懼得睫毛輕顫了下,“那個叫司禮的護衛給的。”
慕遲的人監視著公主府……
喬綰眉頭緊皺:“他們可曾為難你?”
倚翠搖搖頭:“他們將我帶回公主府的,”說著,倚翠的淚驀地落了下來,“往後公主再不要那樣護著奴婢了,奴婢……奴婢……”
“好了,”喬綰無奈地笑,“我這不是活得好好的?”
她說著轉移了話頭:“現在宮裡怎樣了?”
倚翠蹭了蹭眼淚,將喂完的藥碗放到一旁,繼續一杓一杓地喂著蜜漿:“宮裡頭都變了天了,皇上立七皇子為太子,賜東宮,只是……誰都知道只是個擺設,真正執掌大權的人是……是……”
“慕遲。”喬綰替她說了出來。
倚翠點點頭。
喬綰卻不覺蹙眉:“你是說,皇上……還活著?”
“嗯,”倚翠輕輕頷首,欲言又止地看著她,“下人都在傳,說,說那個慕遲是因為怕和昭陽公主之間生嫌隙,才沒有弑君。”
喬綰平靜地聽著,想到那個夢,不由想到自己曾聽聞,一母同胞的人總會有些心靈感應的。
而今看來,似乎真的如此。
他愛慕喬青霓,所以放過了喬恆。
說不定……
喬綰諷笑一聲,說不定她還活著,也是沾了喬青霓的光。
寢殿外,司禮正送來今日的藥引,聽見殿內的動靜,頓了下,轉身悄無聲息地離去……
*
東宮。
已封太子的喬琰和右相文遜坐在一旁,看著正隨意坐在前座的慕遲。
他的臉色煞白,蓋不住那股仿佛從鬼域闖入人間的森森寒意,正隨意地撫著手腕上的傷口,懶散平靜。
到底是喬琰氣盛,看了眼文遜後率先問道:“慕公子不該因兒女情長手下留情的,萬一生變,我們都難逃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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