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琰一滯:“到底是因為是孤的父親,還是因為是皇姐的父親?”
慕遲低著眸,神色間盡是倦怠的疏懶。
喬琰見狀,轉而求助地看向文遜。
文遜避開喬琰的目光:“慕公子,眼下黎國北部仍有余寒,百姓凍死傷者良多,賦稅混亂,良田顆粒無收者眾,”他站起身,“我會親上奏,大開國庫放米糧炭,免賦稅兩年,還請慕公子到時推波助瀾一番。”
最初他仍對皇室抱有期待,可當得知當今陛下一門心思尋求“不死仙丹”這等荒謬行徑後,也隻得鋌而走險,與虎謀皮。
慕遲皺眉。
他奪權,從不是因著什麽百姓安生,天下太平。
他就是想看人間變成煉獄,想要一切變得混亂,比他還要不堪。
毫無理由。
可開口否決的瞬間,卻驀地想起當初前往楚州的路上,看到一切汙濁肮髒的喬綰病倒的畫面。
慕遲的手不覺緊攥,嶄新的傷口再次流出血來。
卻在此時,司禮從外面疾步走了進來,手中仍拿著裝著“藥引”的瓷瓶。
慕遲一滯,心口莫名亂了下,欠了欠身子坐正了起來。
司禮目不斜視地走到慕遲身後,俯身小聲說了句什麽,喬琰與文遜二人便看見始終隨意的慕遲在沉默幾息後,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喬琰看著慕遲的身影消失,才抱怨地道:“老師,你方才為何不幫我說話?”
他隨之冒險這麽久,竟還只能遠遠看著那個王座。
文遜瞧著這個包不住話的學生,無奈地搖搖頭:“太儀殿前,幾十名精兵良衛死在同一人手上,殿下真以為他需要你?”
喬琰怔:“老師的意思是……”
“殿下大抵是,得了昭陽公主的福了。”
且不說兒女私情,單是昭陽公主的命格——得之便可得天下,便足以令天下人欲奪之了。
慕遲回到公主府時,府中一片寂靜。
走來走去的下人低著頭不敢言語,守著的侍衛神色肅穆。
慕遲的腳步突然便停了下來,惹得跟在他身後的司禮一愣,許久疑惑地問:“公子?”
慕遲回過神來,抿了抿唇方才去了他曾萬分熟悉的寢殿。
房門推開,清淡的檀香與藥香幽幽彌漫著,而床榻上的女子仍躺在那裡沉沉睡著,曾經滿是生機的雙眸緊閉,臉頰消瘦蒼白。
仿佛從未醒來。
慕遲怔愣片刻,心口中微起的波瀾好似在這一刻全都歸於幽寂。
太醫說,不知吃了什麽刺激脾胃的藥材,只能先逼她先吐出來,可她經年累月服用朱砂和紫河車這類藥物,已在體內積了不少毒素,只能慢慢調理。
朱砂、紫河車,皆是喬恆吃的丸藥裡的藥材。
慕遲忘不了那日闖入長樂宮時看到的畫面。
她坐在一盞微弱的燭火旁,穿著火紅的華裳,唇角溢出的血比衣裳還要豔紅,即便如此,仍對他張揚跋扈地笑,說他來晚了。
慕遲想起了從地牢出來後的事,他殺光了外面的宮人,除卻東宮與養心殿有重重高手守衛。
最後他將兩杯酒放在他本該叫一聲母后的人面前。
她哭著一聲聲喚他“遲兒”,說著“對不起”,而後將兩杯酒拿起來同時一飲而盡。
那日,她也如喬綰一般,口中的鮮血不斷流出。
之後,便是李慕玄長達三年的孝期,與喬青霓的婚約推遲。
可那時,他不過覺得惘然,而看著吐血的喬綰,慕遲第一次覺得恐懼,恐懼後便是滔天怒火與手足無措。
他想,這麽怕疼的喬綰,竟然敢吞下那些藥;想她究竟有多傷心那日未能與景闌成就好事;想他若是沒有去長樂宮或是晚去一會兒,她是不是就這麽去了……
越想越怒,她口口聲聲說著愛慕他,轉頭卻要同旁人結親,既如此,她想要什麽,他偏偏不允。
便是死也是如此。
她當初如何將他從松竹館買回來的,如何給他刻上了印記,而今身份顛倒,他還未曾將一切還給她,她怎能死?
可那些藥材她分明早已吐出,卻仍昏睡著。
昏睡了整整五日。
慕遲緩步走到床榻旁,如前幾日般伸手探向她的眉眼。
冰冷的指尖像是觸碰到了極暖的火爐,一丁點熱意便不斷在他體內流竄。
她即便昏睡著,身子都溫暖如火。
慕遲忍不住湊上前去,汲取她身上的溫度與馨香。
亦如他前幾日做的那樣。
可這一次,她的呼吸亂了,睫毛輕顫了下,像是在竭力克制著逃避他碰觸的衝動。
慕遲頓了下,仍褪了足衣,便要躺在她身邊。
喬綰幾乎立刻睜開了雙眼,眼中沒有絲毫睡意,只有聲音仍虛軟無力,卻毫不損害那份得天獨厚的驕縱蠻橫:“你做什麽?”她質問他。
慕遲坐在榻旁:“公主不裝了?”
喬綰瞪著他,許久勉強坐起身:“景闌呢?景家人呢?”
慕遲怔了幾息,心中湧起一股惱意,他寧願她仍在裝昏迷不醒。
她醒來,竟只會說這些了?
“一醒來就問他……”慕遲笑,伸手將喬綰散亂在軟枕上的長發撚在手中把玩,“若是他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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