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宏在樓下看見自己家的車,就知道他媽來了。左宏心裡很清楚,他媽和娟子那就是累世的冤家,誰看誰都不順眼,急忙幾步就跑上樓,剛開門就聽見了那口子的話。
雖然也明白一定是他媽前面說了不中聽的話,不然,娟子也不會說的這麼尖刻難聽,可他媽畢竟是長輩,即使有錯在前,作為晚輩這樣說一個長輩也不對,況且,娟子捅的正是他媽的腰眼。
當年他還小,可依然影綽綽記得一些事情,上一代的恩怨,他無權置評對錯,但娟子這樣說他媽,至少是不應該的,所以他讓她道歉,卻忽略了娟子的性格是寧折不彎,撞上南牆也不回頭的主,硬碰硬,他必輸無疑。
娟子看了看這母子兩個,當媽的一副要昏倒的虛假模樣,當兒子的一副義正言辭替他老娘撐腰的嘴臉。
娟子感覺這件事簡直荒唐可笑,這母子兩個當這是哪兒了,一個找上門來罵她賤,她回罵過去,兒子就上來逼著自己道歉。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這是娟子老爹的座右銘,可是你打我一巴掌,我還把另一邊臉送過去讓你打,娟子沒那麼傻缺,娟子的做法是你打我一巴掌,我至少要回扇你兩巴掌才夠本,憑什麼我就得忍著,你老妖婆和我有什麼關係?你左宏算什麼東西?
娟子忽然發現,也許自己漸漸軟弱,所以左宏就開始越來越強硬,兩人的關係早就悖理了娟子的底線,只是自己始終無視罷了。
面對這樣的母子,娟子忽然詭異地揚起一個笑容。看到這個笑容,左宏就知道糟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娟子幾步衝過來打開門,抬手一指:「這是我家,你們給我滾出去。」
「小宏,你看見了吧!是個什麼女人,你睜開眼看看吧!」左夫人活到今天還從來沒被人當面驅趕過,臉上青白一陣,氣得數落左宏。
「媽,您少說兩句!娟子我讓你道歉錯了嗎?媽再錯也是長輩,你和一個長輩那樣說話就不對!」
娟子漠然地看著他,根本懶得和他廢話:「沒聽到我說話嗎?我讓你滾,帶著你媽,馬上滾!」
左宏那火氣也上來了,他毫無尊嚴地服了多少次軟,就差給她下跪了,讓她跟他媽服一次軟,怎麼就這麼難。
左宏定定看著她,目光頭一次嚴厲而決絕:「你要是現在趕我走了,我就再不回來了,你想好了?」
娟子忽然咯咯咯笑了,什麼時候起,這個男人可以用這些肆無忌憚的威脅她了,她娟子什麼時候淪落到如此悲慘的境地了?
娟子高高仰起頭,一個字一個字卻異常清晰的開口:「求之不得,現在帶著你媽滾出我家…」
門咣的在身後闔上,左宏臉色鐵青,這女人來真的,一點面子都不給他。左宏媽倒是高興了,到了樓下左宏扶著他媽上車,左夫人一把拉住他:「你和我一起回家。」
左宏有些遲疑地看了看上面,左夫人恨鐵不成鋼的道:「她根本就不拿你當回事,她怎麼對媽,媽忍了,可她對你都這樣,你還有什麼不捨得?走,跟我回家,你爸最近身體不好,總念叨你,你也該回家看看去吧?」
左宏一猶豫的功夫,就被他媽拉進車裡。他自己想這樣也好,他和娟子都需要冷靜地想一想,某些事兒,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早晚的事。如果她打定主意不要孩子,不要他,那麼他該怎麼辦?他也需要好好想想,這麼久,他真的有點筋疲力盡,他怎麼就攤上了這麼個女人呢?
娟子站在窗台邊上,撥開窗簾看著樓下左宏扶著他媽上車,揚長而去,心裡不禁一陣澀然。最終還是這麼個結局,一開始就注定好了,她該高興啊!終於甩脫了左宏這個牛皮糖,她該引吭高歌暢快大笑,可心裡怎麼就這麼難過呢?
「啪!」抬手娟子就給了自己一巴掌:「你有出息點!男人有的是,他走了正好,你不捨什麼?你難過什麼?」
娟子回身,忽然覺得家裡冷清的有點受不了,抱著胳膊進臥室,躺在床上,閉上眼覺得好累好累,可是卻睡不著,想著她該怎麼辦,莫家事情,她的工作,肚子裡的孩子…一團亂。
娟子睜開眼坐起來,什麼難難倒她?一個個解決!過去的娟子怎麼過的,以後還怎麼過。找出手機,給周姐打了過去…
周姐放下手裡的刀叉,看了對麵食不下嚥的娟子一眼道:「你瘦了好多,是不是病了?身體是自己的,記得去醫院查查。」
娟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放下:「我沒事,不過我想問問上次你說的那個機會,現在還有沒有?」
周姐挑挑眉:「雖然是個不錯的機會,可對你來說,商業時代的機會更難得吧,這個你我都清楚。」
娟子苦笑:「我想辭職了。」
周姐看了她好半天:「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
娟子搖搖頭:「您就不要問了,總之我想換個環境。」
周姐點點頭:「當然沒問題,畢竟以你的能力,能去幫忙最好,不過,這邊你放得下嗎?」
娟子點頭:「這邊沒什麼事,我爸身體不好還有我媽,還有我們家幾十年的老鄰居照顧。再說,臨市也不是很遠,開車不過一個小時就能回來。」
周姐略沉吟:「你一直知道自己幹什麼,既然決定了,我支持你。」
第二天,娟子就遞上辭呈,回家和爸媽簡單說了一下,就去了臨市。
自從娟子大學畢業後,陳國華夫妻就沒摻和過女兒的工作和生活。女兒是堅強獨立的,兩夫妻覺得女兒無論做什麼決定都是對的,他們支持。所以說,有這麼一對養父母,也是娟子養成率性而為的最根本原因。
第二天下午娟子就到了臨市。
周姐的同學是個頗有家底的香港人,姓梁,大家稱呼他梁生,聽說家裡就是辦報紙起家的,因此弄個雜誌社也是輕車熟路。
娟子過來,正好接手商業這塊,規模雖然比起商業時代差多了,可娟子能獨擋一面,也算是一個歷練機會。
公司後面就有出租公寓,是梁生幫她找的,地方不大很乾淨,價格也不貴,娟子很滿意,至少這裡清靜,躲開所有人,彷彿一方夫人打擾的天地。
娟子撥開臥室的窗簾,下面就是蜿蜒的燈河,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娟子瞬間有還在自己家中的錯覺。
恍惚半晌,娟子不由失笑,曾幾何時,自己變得如此戀家了?以前她好像最喜歡到處走,最厭煩呆在家裡的。
抬手摸了摸小腹,一點感覺不出有生命的跡象,平坦安靜,所以,在它和自己都無所覺的時候處理掉,是最明智的選擇吧!
娟子用了很大克制力去克制心中不斷湧上的疑似不捨的情緒,固執地想著,孩子沒了,她和左宏就徹底一了百了了。
不過,好像他們從那天就完了。她做的絕,他也沒有像以前一樣回過頭來纏她,也許他也厭煩了,厭煩她的無理取鬧,厭煩總是哄她,厭煩給她做飯做家務。他本來是個風光無限的花花大少,像個傻男人一樣被她使喚,說不準早煩了。
娟子搖搖頭,覺得自己非常可笑,說的那麼義正言辭帥氣決絕,過後卻一遍一遍地想他,她都覺得自己沒出息了。可她發現控制不住,習慣真是個可怕東西,潛移默化間,左宏把她也變成了一個不乾脆的女人。
明天就好了,明天就斷的一乾二淨了。她已經約好了明天手術,據說新技術無痛,不耽誤工作學習,睡一覺,肚子裡的孩子就沒了,真是好先進的技術。從明天起,她和左宏就一點牽扯也沒了。
其實左宏這邊也焦頭爛額。那天回家後,半夜他爸的心臟病就犯了,匆忙送進醫院,搶救是搶救過來了,身體卻下來一大截。
左宏明白他爸這些年有些心事一直在心裡壓著,加上心臟本來就不好,這一犯病,就比平常人重得多。
他爸大概是想見另一個孩子,前妻生的大姐。對於上一代的恩怨,左宏不是很清楚,只知道爸媽是再婚的,而且爸和前妻離婚後,帶著姐姐走了,也不認他爸了,這麼些年都沒聯繫過。
不過左宏知道他爸放不下。有一次在他爸的書房裡,看到書裡夾著一張老舊全家福,不是他和媽媽,是爸和另一個女人,照片上的女人遠沒有媽媽漂亮,看上去卻很溫良,還有他們膝蓋上抱著的女孩,梳著兩個麻花辮。
左宏猜大概是爸的前妻和女兒。左宏想著,是不是找來那個沒見過面的姐姐,讓他爸見一面,解開心結,也許對爸的康復有利。誰知和他媽一說,他媽就激烈地反對,說白生養了他,竟然向著外人。
有時候,左宏也覺得他媽有些不可理喻,什麼外人?說到底那是和他流著一樣血的親人,以前沒有孩子的時候,左宏還沒感覺,現在即將有自己的孩子了,左宏發現,作為父親,沒有一個不想見自己孩子的。
那種親情血緣無論如何也割捨不斷,想到自己的孩子,左宏心裡就軟成了團棉,他覺得他家娟子就是再混,這次也會想明白,畢竟那是他和她的孩子,承繼著他們的血脈,延續著他們的生命,想想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