鱗次櫛比,連綿成片的竹樓,被月華切割成一片光影交錯。
地面上,亦有一道光柱衝天而起,交相輝映。
他忽然發現自己就在這光柱中,那是法陣所匯集的靈光。
丹田氣海中,真氣變得越發充盈,在靈龜的鎮壓下,須彌指環的純化下,像是一片純淨無邊的大湖,波瀾不起。但只要他需要,亦可掀起滔天巨浪,摧毀擊潰眼前的一切。
李青山微微而笑,有這個法陣相助,煉氣期當不會成為他的阻礙,邁步走出法陣,沿著光影交錯的長廊,去往他的居所,一座臨湖的竹樓。
早上選定之後,還沒來得及收拾呢?
他將要在百家經院呆上很長一段時間,也得好好收拾一下。
竹簍中燈光隱現,隱隱傳出人聲,李青山微微一笑,推開房門。
劉川風和孫福柏正相對而坐,一起轉過頭來,“青山。”
李青山走到桌旁,盤腿坐下,平淡問道:“決定了?”
“決定了。”劉川風的眼眶發紅,似乎像是哭過。同意了李青山所說,也就等於否定了過去一切努力,更意味著,他凝結出的那一個個人物,將永遠的離他而去,再也不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固然他們是虛假的,毫無生氣的,但卻實實在在的陪著他度過了無數個日日夜夜。如果不是孫福柏相勸,他絕無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做出決斷。
孫福柏道:“等天一亮。我就吩咐人去召回銷毀那些小說。”
李青山道:“那也不必,讓他們自然淡化即可。”
“啊?”劉川風睜大眼睛。
李青山道:“我需要的,只是一個決心罷了,我討厭那種,什麽都不願犧牲,隻想坐著不動等著別人來拯救的人,還好你不是。”
劉川風宛如絕處逢生。抓著李青山的手直說謝謝。
待到他的情緒平定,李青山道:“那就開始!”
“怎麽開始?”劉川風與孫福柏面面相覷。
李青山聳聳肩膀:“當然是教我小說家的法門。”
“你……你願意學?”劉川風不能置信的道,李青山一開始的態度可是相當堅決。
“不一定,先得了解,但可能會學,我又不是救世主,總不可能在不了解小說家的情況下。便拯救小說家。”李青山理所當然的道,他奉行的原則是,要麽不乾,要乾就乾到底。
劉川風滿臉激動,孫福柏卻心懷隱憂,一股新鮮強勢的血液注入這具腐朽衰敗的身軀中,是否能起死回生呢?還是連這股血液也一並浪費了。
但無論如何,停滯了多年的小說家,再一次,開始前進。
“師兄。你來講!”
孫福柏清清嗓子,開始了授課。
小說家的法門,在修煉上,並不艱難,甚至不需要另外修行一門法決,只需要以《癸水凝氣決》為根基即可。(1_1)只需要在體內凝結出一枚神符。
神符算是靈符的一種。但卻不同於尋常靈符,靈符是天地文,修行者可以憑之溝通天地,但是神符卻可以溝通另一種特殊的力量。來自生靈心中的信念之力。
擁有神符的修行者,便有了俗世中。凡人所認為的神的特性,那枚神符的名字叫做“大衍符”。
在遙遠的過去,那位古代修士,將那條地底靈脈的扭轉的形態複刻下來,那便是大衍符的雛形,小說家弟子所行的第一步,便是凝匯出這枚神符來。
這對李青山來說並不難,預計最多十天時間,便可以做到,水甲上的屬性,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但這對於小說家弟子來說,只是最簡單的一步,如何去匯集信念之力,壯大這枚神符,才是最難的。
要寫出一本能成為傳說的小說,可並不容易,但在李青山的前世,他親眼見到,許多人做到呢!他親眼見證了許多傳說人物誕生,如果那個世界大衍神符的存在,他們一定會活生生的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那他現在要做的是什麽呢?找出其中一本來抄?
見李青山肯學小說家的法門,又不用銷毀自己的小說,劉川風又恢復了精神,驕傲道:“你雖然看不起我,但要寫本小說,還真不容易哩,你自己去寫的話,怕還比不上我。”
李青山深以為然,他本來就不是坐下來寫小說的料,且不說他根本記不下前世那麽多文字,就算是記得,就能改變這一切嗎?
那些充滿現代口味的故事,恐怕根本不合乎這個時代人的想法,最終只會被當作一個瘋子的夢囈,就算真的給他抄出一部經典傳奇,又需要多少年時間來沉澱積累呢?就算最後萬一他成功了,那也只是他一個人的事,談不上拯救了小說家。
孫福柏也早想到了這個問題,有些憂慮的感歎,“這可不容易啊!”
李青山胸有成竹的道:“我們想你們搞錯了最關鍵的問題!”
“什麽?”
“小說也好,神符也好,都只是契機,最關鍵的東西,是媒介啊!”
“媒介是什麽意思?”這個新鮮的詞匯,讓孫福柏和劉川風都有些費解。
李青山略作解釋:“即是所謂傳播的渠道,你縱然將小說寫出花來,沒有人去看,也是枉然。”
劉川風不以為然的道:“你若以為是這個問題,那未免太小看我們了。”
李青山方知,孫福柏在凡間界,也有極為龐大的產業,清河府內,所有的大局。都是在他的名下,只要劉川風寫出來,無論內容再怎麽不堪,都能由墨家的印刷機大量印製出來,放到各地的鋪中,每一本都價格低廉,甚至是免費贈送。都毫無用處。
李青山微笑道:“僅此而已嗎?”
“還能怎樣?”劉川風道。
李青山道:“我出生在一個小山村中,那裡沒有一家鋪,我十幾年也沒見到過一本,那裡識字的人,用一個巴掌就能數過來。”
“那又怎樣?”劉川風茫然,那種山村裡的愚民,不識字也是很正常的。那些人,就連凡人中的讀人都瞧不起,更別說堂堂煉氣士了。
孫福柏卻似若有所悟。
李青山又道:“你剛才說過,儒家鎮守一方的官吏,也是會在體內凝聚出一枚神符的!”
“是啊,那神符名為大賢符,其實就是道家原本的功德符。”
功德對於古代修士來說,是至關重要的一個詞匯,修行的難度之高,妖魔鬼怪為威脅之大。逼著他們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
兩種神符,利用的是人心中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一種是相信,一種則是感恩。古代修士行善之後,常有小民願立長生牌位,日夜供奉恩公。
功德符雖不能如大衍符般弄假成真。化虛幻為現實。但卻有福緣深厚,逢凶化吉的效用。
在那個妖魔亂走的混亂時代,運氣甚至比力量更加重要,修行者們經常碰到“轉角遇到狗。一看是妖將”這種窘境,別管你是什麽天賦奇才。也只有當點心的下場。
什麽,築基修士,你當妖帥不會出來散步嗎?還有強大的異人強者,恐怖的魔道修士,
個人的力量,實在是太渺小了。就算隱世修行一輩子,都難免“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所以學習佔卜與積修功德,就成了修士們的必備科目,能夠預言到這種情況,乃至多點運氣不遇到這種情況,變得至關重要。
而在這個時代,再也不必擔心這種情況,修行者們雖然還是互相爭鬥的厲害,但跟妖魔鬼怪,異人魔道相比,就顯得十分溫柔可愛了。
花費心思去積修功德就變得有些得不償失,儒家中也只有不成器的弟子,才會走為官一方這條路,讓不少修士感歎道德崩潰,人心不古。
孫福柏道:“青山,你的意思是?”
李青山道:“我的意思是,你們從一開始就搞錯了自己的身份,小說家所關注的,並不是該怎麽編故事,而是像儒家出來的官吏一樣,去經營這縱橫三千裡的土地,試著讓盡可能多的人,成為故事的傳播者。”
“你可能覺得那些人很愚昧,但是,我們何時需要過智者?不正是一群愚者來相信那個鬼怪,才讓鬼怪成真嗎?說實話,我對你寫的那些東西並無成見,只是不喜歡,但我不喜歡的東西,不代表所有人都不喜歡。”
“我相信,他們對於故事是沒那麽高的要求的,甚至比起那些大儒寫出的詩詞歌賦,他們會更喜歡你寫的這些,小說。陽春白雪的受眾,永遠是比不過下裡巴人的。”
劉川風眼睛亮了起來,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他突破築基境界,絲毫不是難事。但又苦惱道:“但是他們不識字啊!”總不能花費幾年功夫,去教老農認字!
“這只是最長遠的規劃和戰略,不能教老農讀,還不能教孩子嗎?我們又不缺錢,去籌辦幾百上千家希望……私塾,免費教孩子們讀認字,早晚有一天,他們能成為小說家的基石。”
孫福柏也被李青山的計劃驚呆了,這種眼光,簡直完全超越了他們的想象,哪怕是講究有教無類,福澤一方的儒家,也不會想著去辦什麽希望……私塾,最好他們終生不識大字,安安穩穩的做自己的小民。
偏生這個計劃,看起來又是如此的合乎情理,他們從來隻想著怎麽去寫出動人的小說,卻不會想著去培養讀者,還是從這些最低賤愚昧的農人子弟中培養,或許是他來自於山村,才能想到這一點!
希望私塾的點子簡直太好了,他們甚至可以用小說當作啟蒙讀物,當然不能用劉川風那種,原來這便是他決心讓劉川風銷毀那些的意圖。像是在眼前點亮了一盞明燈,而且隨著聯想深入,這盞明燈很快便燒成了太陽。
李青山給他們消化的時間,而後繼續道:“若往近處看,並不只是文字,才能傳播故事啊!”
在他那個時代,肯坐下來讀的人,依然不多,但是通過各種各樣的媒介,二十年內造出的“神”,比過去兩千年都要多。
孫福柏的思路已經打開了,“你是說?”
“我們需要說的、唱曲的、演戲的,一切能夠為我們傳播故事的人,然後將他們聯合起來,成立一個,一個結社,就叫雲虛社。”李青山伸展右手,猛的一握,然後大手一揮:“讓他們去往清河府的每一個角落,去講述我們寫出的故事。”
這些人,在這個世界,是真正的下等人,處處受人鄙夷,地位甚至比農人都要低賤。煉氣士和這些人,不知道隔了多少重世界,現在卻說要去利用他們的力量。劉川風和孫福柏,簡直連想都沒想過,但仔細思量,卻又覺得大有道理。
原本李青山說能拯救小說家,他們還不能盡信,只是本著姑且一試的念頭。但是現在,他們全都相信了,這個辦法能行, 如果按照李青山的想法執行下去,小說家是有未來的。
“不要再伏案寫作了,走出去,將這一切建立起來,可能會需要一點時間,但是只要成功,我們就是說明年就是世界末日,也會有不少人相信,到時候我們能運用什麽力量呢?末日的力量?”李青山笑著道。
孫福柏和劉川風都激動得不能自已,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小說家有救了。
“福伯,這件事會很麻煩,需要你動用在凡間的能量,去找盡可能多的幫手,來一點點完成。”
孫福柏笑著擺擺手:“不怕麻煩,不怕麻煩。”他這個年紀,修為早已停滯不前,堅持修行的意義已經不是很大,但如果真的能將這個事情做成,他的修為未必不能更上一層樓,達到一個原本不能想象的境界。
由神符所匯聚的力量,本就是超脫修行的常規的一種力量,無論是為了小說家,還是他自己,他都必將全力以赴。
小說家的崛起,在這個明月之夜,埋下的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