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傍晚時,大夫晃晃悠悠地帶著小學徒離開棺材鋪,臨去帶走了蘇離離五兩四錢銀子,足夠蘇離離吃喝半年了。蘇離離暗自心痛之餘,跌足懊悔,怎麼這麼蠢,竟請了個最好的大夫。不僅給他全身裹了傷,還開了無數的方子囑咐熬給他喝上三五個月,這下虧本虧大了。
蘇離離憤憤地切著豆腐,撒了幾顆鹽。為了這小子,她歇業了一天沒開門。上門做活的木工也打發回去了。這會該吃晚飯的時候,程叔卻不得不去送貨。她將肉末排在嫩豆腐上碼好,擱到水汽繚繞的蒸籠裡小火蒸著,又轉到外面院子的菜畦,摘了四棵蔥翠的白菜。拿到廚房,摘了葉子洗淨,想了想,細細地切碎,用蝦米碎菇煮爛收汁。
待那青菜燒好起鍋,蘇離離便把蒸籠揭了蓋。上層是鮮嫩細滑的豆腐肉末,下層是鬆散清香的米飯。用一個白瓷敞碗各盛一半,添了兩箸美味多汁的青菜,蘇離離端了碗來到那木閣子裡。下午大夫給他正骨時,他便昏了過去。這人真是倔,死死咬著牙,不肯出聲,眼睛一翻就昏過去了。把蘇離離給嚇得,還以為他真死了。
蘇離離擱下碗,坐到床邊,用手指戳他額頭:「喂,醒醒。」
那人不動,昏睡的臉上血跡泥漿已洗乾淨了,有些青澀稚氣,雖是蠟黃臉色,卻是劍眉薄唇,挺直的鼻樑。蘇離離心中齷齪地想:他這副樣子是手不能挑,肩不能扛,委實沒用得很,一張臉倒長得不賴,只怕賣到那啥的地方還能做個頭牌……
她正胡思亂想,那人動了動。蘇離離趕緊推推他肩膀:「你快醒醒,再睡就得餓死了。」那人一醒便微微皺了皺眉,待得睜開眼睛看到蘇離離,神色便又平靜冷漠起來。蘇離離大是不悅,罵道:「疼就疼吧,裝什麼樣?!撐死的英雄,餓死的好漢。這裡有飯有菜,有本事你別吃,省得放低了你的身段!」她把碗重重地一敲,端起來,用勺子扒拉飯菜,鮮香四溢。
那人咬牙望著她。蘇離離道:「想吃嗎?」
他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微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
蘇離離嘻嘻一笑:「你若還這樣惡狠狠地看著我,我便不給你吃。你縱然恨得我咬牙切齒也只得活活餓死。」
那人眸子一低,不再看她,只望著床沿。他此時肯俯首低就卻比先前冷然的樣子更加無助。蘇離離心頭一軟,放了碗,將他扶起來,嘴裡卻道:「現在才知道低頭,白白找人罵。」將枕頭給他塞好,讓他半倚在那枕上,蘇離離端了碗一勺勺喂他飯菜。
豆腐入口即化,那青菜她也切得極碎,無須怎麼費力便嚥了下去。那人默默地咀嚼,眼神不再凌厲,卻沉默異常。蘇離離喂他吃完,放下碗,用手帕給他擦淨了嘴,又端了水喂他。那人也喝了,蘇離離便問:「你叫什麼名字?」
他漆黑的眼珠子不看蘇離離,卻望著虛空,不答。蘇離離皺眉道:「怪不得你連正骨都不叫喚,原來是個啞巴啊。不知道上輩子做了什麼惡事,這輩子業報現眼前。」
他額上的青筋跳了跳,就在蘇離離端了碗要走時,他忽然開口,沙啞地問:「什麼是薄皮匣子?」
蘇離離萬料不到這人第一句話是這樣問她,愕然半晌才反應過來:「就是廢料做的薄棺材,一百錢一具。」她嚥了下口水,「那個……實在沒錢,白送也行……」因她早晨說要給他睡薄皮匣子,此刻見他問不由得心虛,聲音便少了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