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狂如是,韋浩然亦如是。
莊錚一點也不謙虛,語氣中反而有種高處不勝寒寂廖感。沒錯,他是怒了一把,但不是因為怕被燕狂撬了牆角,而是以為遇到一個可以較量的對手,誰知道一曲畢,才知道不過如此。
高估了對手啊,寂寞啊,人生的對手在哪裡啊……
華灼噗哧一下,這下子終於沒忍住,笑出了聲。可憐的韋浩然,直接被莊錚無視了,比燕狂還不如,好歹燕狂還讓他出手了一回。
莊錚是羞辱了燕狂一通,但到底給燕狂留了面子,沒把事情宣揚出去,也沒當著燕狂的面說“不過如此”,那字是留在牆上的,可是韋浩然就坐在莊錚的對面,硬生生被一腳踩在臉上,還有意無意地擰了兩下腳踝。
活該!
華灼又抿了一口茶,暖暖的直入心窩,這茶入口雖苦,但回味卻甘,不仔細體味是察覺不到的。
八秀一臉茫然,純真如她,實在聽不懂那幾句話拐得九曲十八彎的話,不過她還是跟著笑了,笑得甜甜的。小姐既然笑了,那肯定是姑爺佔了上風嘛,做為丫環,自然要給姑爺鼓勁兒。她手腳勤快地又泡上了茶,給莊錚添上。
韋浩然嘿嘿一聲冷笑,道:“表弟,我看你比燕狂還狂呀,也就是韻律罷了,你跟他比四書五經六藝試試,不過如此,可不是那麽輕易能說的。”
寸有所長,尺有所短,莊錚也就是音律上比燕狂強那麽一點,或許棋藝也好上那麽一點,天賦所在,跟年紀無關,但燕狂之所以出名,並非只是因為他精通韻律,滿腹才華也不是虛的,莊錚雖也讀書不輟,但受年紀所限,閱歷所限,其他方面肯定不如燕狂,如果燕狂反應過來,尋上門跟他鬥四書五經,誰羞辱誰還不知道呢。
當然,這並不是要韋浩然要表達的意思,他要說的是,有本事就跟他比誰對佛經領悟得深,看他不把莊錚甩出幾條街去。
莊錚用看白癡的目光看著他,緩緩道:“只有傻子才會拿自己的短處跟別人的長處相比。”
“噗哧……”
這回八秀聽懂了,沒忍住笑,看韋浩然的目光也像在說:你好傻哦。
韋浩然的嘴角抽了抽,他從來就沒有在嘴巴上佔到莊錚的便宜,這也是他不喜歡的莊錚的原因,明明是古板嚴肅的性子,為什麽偏偏生了一張毒舌的嘴,最可恨的是,不管他怎麽挑釁,都挑動不起莊錚的情緒,永遠都那麽冷靜得讓人手癢癢恨不得一拳打破這個表情。
“韋世兄今兒怎麽有興致到西山來?”
華灼抬手,給韋浩然把茶添滿。莊錚已經壓下了他的氣焰,沒必要再往死裡打壓,免得激起這個少年乖戾的脾氣,鬧將起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所以她出來打圓場。
“關你什麽事?你能來,我就不能來?我若不來,怎麽能瞧見有人偷偷摸摸私下幽會。”
韋浩然的脾氣還是上來了,莊錚的壓製沒有讓他發飆,但是華灼的圓場卻激起了他骨子裡的叛逆。
竟然要一個女孩兒來給他圓場,他的臉往哪兒擱?
華灼氣得臉色發青,韋浩然這個家夥沒得救了,一輩子都是這樣的脾氣,沒人會喜歡他。
莊錚的眼神驀然變冷,道:“三表兄,請慎言。”
“你做得,我說不得?表弟,做人坦坦蕩蕩,何必遮遮掩掩,教人看不起。”韋浩然的語氣越發顯得陰陽怪氣。
啪!
華灼拍案而起,怒叱道:“你給我閉嘴。”
手一拍在石桌上,她就後悔了,太用力了,疼啊。沒辦法,忍著,現在可不能泄氣。她繼續怒叱:“韋浩然,你多大了,能不能安分點,我招你惹你了,你跟莊世兄過不去就算了,往我頭上潑汙水做什麽?我哪裡對不起你了?”
不管怎麽樣,幽會這頂黑帽子她是萬萬不敢戴上的,這個時候她不發火簡直就等同於默認。
韋浩然愕然。
“把你剛才的話收回去,不然我跟你沒完。”
華灼繼續發火,這次她沒拍桌子,她摔了杯子,先前不是暗諷她是母夜叉嗎,今天她就做一回悍女,摔了杯子,又抓起茶壺,照準韋浩然的腳下砸去。
韋浩然跳了起來,大叫道:“喂,這茶還是燙的……”忽然看到華灼抓起靠在亭中的那把掃帚,臉色頓時一變,“你要做什麽?喂喂……哎喲……”
萬萬想不到華灼這麽個柔柔弱弱的女孩兒,不但翻臉拍桌子,而且還出手打人,一點兒大家閨秀的體面也不顧,韋浩然冷不防就吹了她兩下,連忙跳出了涼亭裡,大聲道:“住手,不然我可還手了……”
“陳校尉,揍他。”
華灼扔下掃帚,大聲道。白癡,也不看看這裡誰的人多。
“你敢……哎喲……”
陳寧抬起一腳,把韋浩然踹了個跟頭,摔在地上,偏偏山道上還有積雪,一下子把他滑出了好幾丈遠,再爬起來的時候,已經是滿身泥水,狼狽不堪。
“打得好。”八秀興奮地一揮拳頭,“陳大哥,再踹他兩腳,看他還敢胡說八道汙蔑我家小姐。”
陳寧果然上前兩步,韋浩然猛地往後一退,氣道:“小丫頭,你好狠的心腸……罷罷罷,好男不跟女鬥,今兒本少爺認栽,你們這麽多人欺負我一個,羞不羞。”
說著,轉身就跑,看那深一腳淺一腳的樣子,還有那身可憐的白衣沾滿了雪泥,宛如喪家之犬。
華灼抬了抬下巴,轉回身來,卻是一愣,只見莊錚正以呆滯的目光望著她。
“那個……方才……”
她忽覺得羞赧,面頰上漸漸染上紅色。
莊錚輕咳一聲,目光轉向涼亭外,盯著一枝紅梅凝視了片刻,才道:“其實三表兄方才說那樣的話,是要激怒我出手。”
要說打架,莊錚還真打不過韋浩然,所以韋浩然當時的打算,多半是要在華灼面前打他一頓,讓他顏面無光。雖然打不過,但是莊錚在那一刻,還是動了怒氣,幾乎就要準備做一回傻子。
但他沒想到華灼竟然先動了手,而且還是親自動手。
“我……”華灼更覺窘迫了,“嚇到你了嗎?”
她有點後悔,剛才應該直接讓陳寧動手的。但韋浩然說那樣的話,她要是不氣急發火,那才不正常。只是抄起掃帚打人……好吧,做得有點過了,一個知禮守矩的大家閨秀不該做出這樣不體面的事情,那是市井潑婦才能做的。
莊錚突然有些結巴了:“沒……沒……我只是……”
華灼眼神一黯,還是嚇到了,他竟然說話都不順暢了。
“我只是想說……打得好!”
“啊?”
莊錚的臉上多了一絲可疑的紅色,聲音仍然有些結巴:“我是說……以後再遇上這種情況,交給我,雖然我打不過三表兄,但、但也不會讓他欺負你……”
“呃……”
華灼愣愣地看著他,打不過還要打?那不正是做了他口中的傻子嗎?
莊錚的目光又一次移向亭外盛開的紅梅,口中輕聲道:“等過了大年,我就開始學習騎射……”
莫名的滋味在心中悄然而生,仿佛冬去春來,一點綠芽從泥土裡冒出頭,散發著濃濃的生機與春意。華灼低頭望著自己的雙手,十指不自覺地擰在一起,亦是輕聲道:“你要讀書練琴學畫,還要下棋,再添上騎射,會不會太累?”
“眼下主要還是隨孫先生學論,琴、棋、畫不過空閑時候,陶冶性情罷了,並非日日都練習,現在學一學騎射,將來進了書院,就不必從頭學起。”莊錚解釋道。
華灼微微點頭,她知道等莊錚進了書院,君子六藝,少不了騎射,早晚都是要學的,只不過莊錚原來的打算,一定是等進了書院以後再學騎射,此時提前,自然還是為了她。他不想讓她以為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莊世兄……”猶豫了一下,她還是開了口,“改日我想往府上拜望夫人,不知方便否?”
她當然不是真的要去拜望莊大夫人,畢竟無人從中引見,又沒有合適的理由,做為沒有任何關系的小輩兒,冒然登門是很失禮的,除非莊大夫人以長輩的身份請她過府。
莊錚果然反應靈敏,一聽這話就知道她的意思,道:“母親近來身子不大好,閉門不出,安心休養。”
莊大夫人果然不想見她。
華灼聽明白了,又道:“怪不得今日我出門時,見大伯母命人備車,往貴府上去了,原來是夫人身子不好,大伯母與夫人交情甚好,想來必定擔心得很。”
莊錚眼神一閃,終於知道她在擔心什麽,不由得好笑,道:“母親與惠夫人交好,見面定然歡喜,興許這一歡喜身子便好了。母親的身子好,我也放心,以後孝順母親的日子還長。”
說到底,他才是莊大夫人的兒子,他的話,比惠夫人的話要有力得多,莊大夫人不可以因為跟惠夫人交好,生生得罪了膝下唯一的兒子。如果莊錚是她親生的倒也罷了,過繼來的兒子原本與她就不親,再在親事上為難他,莊大夫人傻了才做這樣的事。
華灼沉默,莊錚的話雖不錯,但她心中始終有些不安,惠氏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但是仍然去了莊府,要說沒一點把握,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