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那此騎兵的目光最多是讓他有此留意罷了,他相信白鬃軍團方面還不至于這麼不識大體。
就像之前的打算一樣,布蘭多無心于進入埃魯因這個腐朽的體系內部,但難民的事是遮掩不住的,他早就預計過這一點。因此這樣一來,追求自由、金錢,經驗豐富的傭兵就成了頂替他出風頭的最好人選。
籠罩在一群人頭上的光環總是要比籠罩在一個人身上的來得黯淡一些,當人們想到那是一群經驗老道、能征善戰的僱傭兵帶領難民們從千軍之中殺出一條血路,就會感到理所當然了。
這是對一般人來說。
而裡登堡的失陷就像是一個不定時的炸彈,無論如何白鬃軍團軍人出身的騎士集團在戰後都難逃責難,因此這個時候一個小小的出彩之處反而會襯托出他們的無能。若是他一個人來充當這個正面人物,固然是虛榮心得到了滿足,但笑得更開心的一定是地方貴族。
布蘭多可不想在自己身上打上哪一方勢力的烙印。因此經過他的安排之後,情況有了改變:
因為這個故事中的人越多,故事最終的寫法就越容易改變——
布蘭多知道那些精明的貴族們一定會明白這一點,接下來就要看這老奸巨猾的傢伙做得夠不夠乾淨了;至少如何找一個替罪羊出來頂下所有的過失,再粉飾整個故事經過,就是他們挽回面子的關鍵。
不過這其實都和他沒什麼關係了,他其實根本不想和這些傢伙打交道,不過現在還由不得他選擇。
但至少另外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琥珀之劍」的名頭打響了。
人們對于熱鬧的興趣是有限的,因此除了小菲尼斯身邊那幾個少年以外,銀翼騎兵總部門外的市民們很快就散去了。
布蘭多也很快見到了老馬登。這位年邁的警備隊長看起來這幾天以來都是一副憂心匆匆的樣子,以至于臉上的皺紋都多了好幾根。布蘭多倒是猜出他在擔心什麼,無非是摸不清貴族之間的形勢而已。
布拉格斯內部,納金伯爵代表的地方貴族勢力和軍人貴族之間的鬥爭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階段了吧。這種情況下也只有小菲尼斯這種無憂無慮的少年人才會一門心思去追究那些市裡坊間的傳說故事了——
想到這裡他走過去打了個招呼,馬登倒是記得這個不怕死的年輕人,這個經歷過十一月戰爭的老兵看到他時不由得揚了揚眉毛——雖然這位老人在聽說了布蘭多和芙雷婭沒出事的消息後,也忍不住鬆了一口氣心裡暗自慶幸瑪莎大人庇佑。
然後他的目光落到芙雷婭身上,留著長長馬尾的少女立刻把手放在胸口行了一禮,答道:「馬登隊長,我回來了」
馬登這才點點頭,露出寬慰的笑意來:「好好,回來就好。」
可一句話還沒說完,難免不了觸景生情,想起布契的村民此刻還流離失所而貴族們卻一心爭權奪利,他雖然不是布契人,但一時竟也無語凝噎。
看到馬登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的樣子,芙雷婭也一下想起了死在瑪達拉手上的西爾嬸嬸一家,眼圈也忍不住紅了紅。
布蘭多看到小小羅曼一個勁地用眼稍朝自己這邊飄,忍不住嘆了口氣,說這死丫頭大大咧咧吧,有時候卻既敏銳又精明。可等你去注意這位商人大小姐的時候,她又開始賣她的乖,耍小性子了。
想到這裡,他走上去拍了拍芙雷婭的背安撫了一下這個留著長長馬尾的女孩子,然後對馬登說道:「馬登隊長,有一句話說來冒昧。但貴族之間的事情其實你們不必考慮太多,畢竟我們這些小人物只用乖乖等著他們最後的決定就是了——」
馬登一愣,沒料到布蘭多竟看出了他的苦惱。他雖然是十一月戰爭的老兵,但卻不擅長這些勾心鬥角的事情,這幾天以來殫精竭慮已經快讓他有些吃不消了,有時候他還真羨慕小菲尼斯那小鬼頭可以腦袋裡一點事也不裝。
不過馬登看來複雜的事情,布蘭多身為一個歷史的後來者卻看得比他簡單。因為馬登這群人在這樣一個局面下,他們的決定起不到任何作用,因此還不如不決定,等著別人來幫他們安排好一切就走了。這樣說雖然說有一些無奈,但事實就是如此。
他要告訴馬登的就是這些——
但布蘭多和這位老兵說清楚之後,這位年邁的警備隊長忍不住吃了一驚,疑惑地看著布蘭多問道:「年輕人,你究竟是什麼人。這些東西一般人可看不到這麼清楚,別說一般人,就連我也不行。」
他這句話倒是坐實了芙雷婭的猜測,芙雷婭心想既然連馬登隊長都這麼說,那麼布蘭多的身份就是一定的了。她這才上去把布蘭多的身份告訴了這位十一月戰爭的老兵——當然,是關于高地騎士那個。
馬登這才恍然。
「原來你是貴族,還是高地騎士。」年邁的警備隊長聽完之後忍不住頗為驚訝地看了布蘭多一眼,說道:「說來我年輕的時候有機會和高地騎士一起並肩作戰過,雖然一般人提到高地騎士必稱桀驁不馴,但不得不說,他們的確個個都是英雄好漢。」
他又看了布蘭多一眼:「看來他們的後輩也不耐啊,布蘭多,你至少證明了這一點。」
「你過譽了,馬登隊長。」
「不,當初你說要從澤維爾山道去送信,我只是單純地認為你年輕人不怕死而已。而且如果不是羅曼那個小姑娘一意孤行要和你一起去的話,其實我並不支持你們。」馬登答道:「當然至于後來,我又派芙雷婭去追你們,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過無論如何,你們後來的表現都可以稱得上是英勇。年輕人,真正的勇敢不是魯莽,而是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你的行為顯然稱得上這一點。」
年邁的警備隊長雙手拍拍布蘭多和芙雷婭的肩膀:「你們都是好樣的,埃魯因年輕人的表率。」
芙雷婭默不作聲,看了布蘭多一眼。心想這裡面有一大半的功勞其實都是布蘭多的,只是大家不知道而已。
當然,布蘭多也不會傻得自己去說出來——
然後他們才一一和布契民兵隊的其他人見了面,和他關係比較好的艾克、埃森和馬克米自然是先後來和他道賀,尤其是馬克米還從搞來一小桶麥酒,號稱要為了劫後餘生而乾杯。而沉默寡言的尼貝托與弗拉德則只是和他互相拍了拍肩膀,他們不善言談,但感情已自然包含在一舉一動之中。
唯一出乎預料的狀況是這群人半道上遇上了布雷森,這年輕人和他父親在一起,竟少有的沒和布蘭多針鋒相對,不過只是微微一點頭雙方就擦肩而過。
然後馬克米才告訴他,原來這一個月以來布雷森一直意志消沉,直到最近才稍微好一些。布蘭多得知這個消息後忍不住沉默了片刻,一個能夠為死去的同伴而自責的人,至少還不算太壞,這算是印證了他的一個想法。
而慶祝活動接近尾聲的時候,還有一些銀翼騎兵的年輕人加入進來,布蘭多看到這些騎兵隊中年輕人時忍不住和巴托姆對視了一眼。
這說明他分散『仇恨』的安排還是比較成功的,畢竟嫉妒心是人生來就有的,不可避免,但只要稍微低調一些同樣能贏來朋友。
慶祝活動結束後,老警備隊長馬登再一次來向他請教關于貴族的事情。而這一次布蘭多特地讓芙雷婭留下來,然後答道:「馬登大叔,事實上看起來情況已經明了了。白鬃軍團代表的騎士勢力會很快來和我們接觸,這說明他們已經有所決定了,不過你們放心,這個決定事實上和我們沒什麼關係,我們只要心安理得地去接受嘉獎就是了。」
「怎麼說?」馬登問道。
「大概情況就是這樣的,他們需要人成為英雄,像你、芙雷婭這樣有出色表現,又是警備隊、民兵體系出身的人,才能讓人一下就想到地方軍團的勢力。」布蘭多答道:「而馬登大叔你帶領布契村民殺出重圍,為梵米爾要塞及時傳遞了信息。這件事還好說,因為馬登大叔你只要出身警備隊,你的功勞就是他們的功勞。」
「但一群傭兵們帶領裡登堡一兩千難民,從上萬亡靈中殺出一條血路。就有點不好說了,如果搞得不好會讓白鬃軍團成為笑柄。可一方面這兩件事蹟在布拉格斯、安澤克甚至德拉格斯地區已經傳開,他們想不承認也不行。因此怎麼處理就成了一件很巧妙的事情。」
「原來如此,我們其實只是一個幌子,」巴托姆忽然反應過來。
布蘭多點點頭:「所以關鍵就落在了芙雷婭身上。」
「我?」芙雷婭本來正聽得出神,這個時候卻是驚醒過來:「布蘭多,我——」
馬登這個時候卻沉默下來,布蘭多說得很直白,但卻讓這位老人有些難以接受。他雖然也知道一些貴族之間的事情,但卻沒料到一場戰爭在這些貴族看來原來是如此簡單。
那麼他們這些人在這裡奮鬥,又是為了什麼?
「芙雷婭,你先不要回答什麼,你聽我說完。」布蘭多看了這個馬尾少女一眼,說道。
芙雷婭一愣,點了點頭。
布蘭多繼續說道:「不過騎士集團有著自己的矜持,他們不屑于與傭兵打交道,因為在他們看來傭兵們貪得無厭、為了錢而戰鬥根本算不上真正的士兵,和這些人打交道是一種很不自持身份的做法。」
巴托姆啐了一口,很是不屑。
布蘭多看了看他,笑了一下:「當然,如果迫不得己,他們還是會派人私下接觸的——」
「虛偽。」巴托姆抹了一把自己的紅鬍子,答道。
「可以這麼說吧,一貫的虛偽。或者說虛榮心作歹。」布蘭多淡淡地答了一句。
「貴族們這麼想,會不會太過目光短淺了一些。」馬登還是有一些不可置信,他畢竟在軍隊中受過根深蒂固的影響。他難以相信那些高高在上的貴族竟然會如此淺薄和虛偽。
「目光短淺。」布蘭多搖搖頭,事實上他可以說甚至比這些陳朽的軍人自己更瞭解他們,這些貴族並不是目光短淺、也不是愚蠢,甚至他們應當是說過于精明,當然也是自私貪婪的表率而已——
只要有權力、手中有軍隊,貴族們完全可以自恃獨立,他們沒有必要為了王室、為了他們這些下層人民而分憂,縱使他們的領地受到入侵——沒關係,反正瑪達拉會退去,即使預料錯誤,依靠他們收斂的錢財他們也能在沃恩德上任何一個國家都可以過著有頭有臉的生活。
最終受苦的,還是底層人民而已。
既然這樣,貴族們當然要沉溺于爭權奪利之中,何樂而不為呢?
布蘭多看了在場的幾個人一眼,繼續說道:「這樣一來,我們這些人之中的芙雷婭就會成為白鬃軍團騎士集團軍人貴族最理想的粉飾人選,至少出身于民兵的她會讓平民們一下就先聯想到軍方的背景。」
「可,尤利爾也可以不是麼。他是裡登堡的治安騎兵隊長,不是比我更合適麼。」芙雷婭忍了忍沒有把伏龍塔的事情說出來,因為布蘭多嚴令禁止過他們這些人在外面洩露伏龍塔的身份。
這會給他們帶來麻煩。
布蘭多搖搖頭:「正好相反,至少在裡登堡治安騎兵是地方貴族一派的,其實就是私立名目的私兵而已。當初建立這支騎兵隊伍也是為了牽制白鬃軍團的劍士團,你們認為白鬃軍團會高尚到那個程度,為他們的敵人製造威望麼。」
布蘭多這麼一說,在場的人立刻發現,這麼說來芙蕾看起來好像的確是唯一一個可能的人選。
就連芙雷婭自己也怔了怔,又默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