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蘭多看了看芙雷婭沉默不語,知道她可能一時有些想不通其中的關節。這也是很正常的,畢竟這個鄉下女孩從來沒有接觸過這些貴族之間背地裡複雜、陳朽的營生。
但說白了其實也很簡單,無非是一個利益而已。
因此他索性打開話題坦白說道:「我知道這麼說,你們有一些難以接受。可事實就是如此,甚至我們僅僅這麼做還不夠——因為說白我們現在不過是貴族手中的一個棋子,他們只管心這個棋子會不會聲生作用,而不會關心棋子本身的死活。」
芙雷婭一驚,再抬起頭來看著他。
馬登卻皺了皺眉頭,嘆了口氣,布蘭多說的無疑證實他這幾天以來看到的。貴族們口頭上一致說要立刻給予他們嘉獎,大夥兒都熱情高漲,可說白了還是為了達到對方的目的。他們最終能拿到什麼呢,可能是一兩個人的陞遷、一丁點獎勵甚至僅僅是榮譽而已。
可他提過的好幾次關于布契無家可歸的村民的事情,卻一直石沉大海。
「芙雷婭,」布蘭多這會兒也回過頭,看著芙雷婭淺棕色的眼睛,說道:「你想要保護布契的村人,如果僅僅是懷著戰爭結束後。大夥兒得到嘉獎和表彰,然後一起回到故鄉幸福安穩地回到過去的生活中這樣天真、不切實際的想法,恐怕你會失望的。」
「布蘭多?」
「僅僅是抱著依靠別人的念頭的話,就會成為貴族利用完就拋棄的棄子而已。」他打斷她繼續說道。
如果早先布蘭多這麼說,芙雷婭一定不信。可一路看了這麼多之後,她也或多或少地體會到這一點,因此這位留著長長馬尾的少女猶豫了一下,問道:「可我該怎麼做,布蘭多。」
「當然是自己成長起來,成為可以翼護別人的人。」布蘭多答道。
「我明白,可我——」芙雷婭忍不住急切地答道。她想自己不過是個小小的民兵隊長,怎麼可能成長到和那些高高在上的貴族一樣的地步,這個鄉下姑娘想了又想,還是覺得不大可能。
「你擔心自己不行?」他問。
芙雷婭點點頭。
「不要著急,機會很快就會有了,相信我,還記得我說過的話麼?」布蘭多笑了一下,答道。
芙雷婭微微一呆。
布蘭多卻明白,其實他並沒有說出自己真正的打算,事實上他希望這個留著長馬尾的少女能進入王立騎兵學院,接受高等教育,學習這個王國最正統的指揮和戰術知識。因為一方面他不希望改變這位未來的女武神曾經走過的路,另一方面他的確需要一個人來進入王國的高層。
自目前看來,羅曼完全沒這個想法,而有想法、他又信得過的人,大約就只有芙雷婭而已了。
安全方面,自然不用考慮。王立學院位于安列克南方的維蘭,是王室的私有領地之一,在十二月內亂中是公主殿下掌握得最早的領地之一,因此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而這件事本身也對芙雷婭百利而無一害。
因為事實上埃魯因古典的軍事指揮與戰術其實並不落後,飽經戰火的歷史為這個國家留下過許多傑出的軍人指揮官與戰術思想——只是它的內部集團過于墮落,導致這些遺產無從發揮而已。
就像是中興時期,埃魯因也有一批很優秀的年輕軍官。而布蘭多相信以芙雷婭的認真在這個氛圍之下一定會像是海綿一樣吸取知識,當她經過足夠的厚積薄發之後,就會迅速嶄露頭角並如同歷史中一樣引起那位公主殿下的注意。
布蘭多記得歷史上是在第二年六月,王立騎兵學院的第六十四屆槍術大賽中,芙雷婭認識了埃魯因的長公主。或許歷史會有一些變化,但他這只蝴蝶還沒來得及搧動翅膀,因此他想變化也不會太大。
而且尤其是,他迫切地想要借助芙雷婭去瞭解今年才剛剛十六歲的未來攝政王公主格里菲因.科爾科瓦.馬諾菲究竟是怎麼想的。
布蘭多認為自己和那位公主殿下有沒有核心利益上的衝突,她想要中興這個王國。布蘭多也要試圖改變埃魯因最終的命運。只是那個科爾科瓦家族的天才究竟能做到那一步,布蘭多擔心出身于王室的那個半精靈少女最終還是放不下貴族的利益。
而布蘭多則不然,他還秉承著從遊戲之中遺留下來那個夢想,他忘不了那些過去和他志同道合一起並肩作戰的同伴們,和歷史上曾經發生的一幕幕。
他能看著埃魯因最終陷入一片戰火之中麼?記得王都門斯特羅斯被攻陷那一天,宮殿和城池在火焰中熊熊燃燒,天空烏雲密佈,那一天他和許多玩家一起奉命從北邊撤退,在路上回望曾經南方的故土時——許多人都哭過。
時間太短,以至于他們無力改變。
他能看著芙雷婭拼盡全力戰死在達拉爾的赤紅峽谷麼?記得那一天他們所有人都拚死奮戰,單單他一個人就掉了七級以上,而和他一樣的玩家更是數不勝數。
可是結果如何呢?
布蘭多看著一直別過頭沒向這邊看的芙雷婭,此刻還像是鄰家少女一樣的女武神,那個小時候卻一直身穿銀色的太陽花戰甲,手持繡有黑松葉徽記的方形旗——被稱為埃魯因勇氣的象徵。
可最終他們還是沒有護住那面主旗,那個身穿銀色戰甲的女武神最終是站立著犧牲在那場戰爭中的,或許她至少實現了自己的諾言:
為了這片土地而流盡最後一滴血。
可惜埃魯因太弱小了,太陳舊了,三個軍團竟駐足不前,克魯茲的援軍袖手旁觀——決戰那一天除了芙雷婭自己的軍團之外,除了玩家,竟然就只有玩家了。
三萬六千誓死的玩家,在瑪達拉的大軍面前也不過是一顆礙事的石子罷了。
被譽為科爾科瓦的明珠,埃魯因璀璨的星辰的格里菲因公主又如何,為了王國嫁給自己並不喜歡的安列克大公,一生鬱鬱寡歡,最終也難逃萬物歸一會的陰謀喪生于一場謀殺之中。
在那個世界,埃魯因剩下的竟也只有他們這些玩家而已了。
他過去的團長,他的學姐和前輩。離開琥珀之劍好多年,可每一次在聚會上談起過去的戰鬥,大家還是忍不住沉默、眼睛發澀。埃魯因的精神已經不存在了啊。
布蘭多看著芙雷婭,再看了看羅曼和一邊年邁的馬登,他能容忍這一切再次發生麼?他搖搖頭,或許如果他不知道將要發生的一切他還可以選擇一個人逃避,憑藉他對這個世界的所知,他或許會造就一個傳奇也說不定。
可惜上天讓他來到第一次黑玫瑰戰爭爆發這一刻的埃魯因,讓他認識了羅曼、芙雷婭和其他身處這場歷史中的每一個人,布蘭多或許就明白自己已背負起一種什麼樣的使命了。
他要改變歷史就不能顧及某些人的利益,擋在他前面的人他都會一個個掃清。可他也明白自己心中有一個聲音正在告訴他:布蘭多,如果你走上這條路,你可能要面對的是埃魯因全境勢力根深蒂固的地方貴族們,甚至包括那五位歷史上權勢滔天的大公,連驕傲如攝政王公主殿下也一樣要在他們面前選擇妥協。
你甚至要面對正在日益壯大,走上歷史中最輝煌時期的瑪達拉,它的天才將領層出不窮——『黑勛爵』因斯塔龍、『獨眼將軍』塔古斯、『不朽者』維蘭德、『黑玫瑰之傲』奧古斯特、『帝國之劍』格里塔以及那位手持水銀杖的皇帝陛下,任中一個都是不世出的天才——區區一個平民出身的女武神怎麼可能擋在歷史前進的道路上,縱使加上你。又能如何?
而在北方,克魯茲人同樣在冷漠地注視在一切。布蘭多,如今的雄鷹帝國已經不是那個古老、仁慈的人類文明的搖籃了,高原人的驕傲,格蘭托底大帝的第十一個兒子正在主持一場鐵與血的改革,戰爭的機器正在有力地奏響著,以大地石板的出現為契機,第三次聖戰很快就要拉開序幕。
等到那個時候,瑪達拉、克魯茲甚至布加北方諸國也不過是龐大的棋局上的一顆顆棋子而已,為了生存而廝殺。
你真的有把握面對這一切麼?布蘭多,你如果如此選擇,埃魯因要面對的,幾乎是整個世界——因為你選擇站在了歷史的對立面上。
不過布蘭多甩甩頭把這個盤踮在他腦海中陰冷的想法丟出去,這一切他在帶領那群難民從裡登堡殺出一條血路時就想過了。縱使是面對一個世界,可布蘭多心中的驕傲來源于他曾是這個世界的一個玩家一這個身份就像是另一個世界無數個身影的集合體,它像征著一群人對于這個世界本來規則的挑戰。
這麼想或許有一些自大。
但布蘭多認為,不求做到。只求做過,至少是為了彌補遺憾吧。
因此這不僅僅是芙雷婭的選擇,他也一樣。
所以他才會感到時間緊迫,至少要在黑玫瑰戰爭結束後到十二月內亂開始前這一小段平和的時期內掌握一定的力量和話語權。
在這個腐朽體系內的任何一種陞遷途徑都是靠不住的,他沒有那個。時間,在這個亂世中,唯一能讓快速擁有曾為棋手權利的,只有獲得領地和軍隊一途。
他也確實有了一個計劃。
西方,那個塵封的王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