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他們本來不是仇人,非但不是仇人,而且是好朋友。好朋友是為何會變成仇人的?原因不複雜,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而且事情既然到了如今這一田地,當年的事,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他們都認定了對方是仇人,心中充滿了對對方的仇恨,更都認為非報仇不可──報仇的方法,只有一個:要用對方的鮮血,把自己心中的仇恨之火淋熄。
仇人相見了,並不是偶然相遇,而是在幾乎同時向對方發出要了斷對方之間的仇恨之後所選擇、決定了的時間和地點。
在這段過程中,雙方都有朋友奔走,有的勸阻,有的鼓勵,有的煽風點火,這其間,有的是一個的朋友,有的是另一個的朋友,有的是他們兩人共同的朋友──他們兩人既然曾是朋友,自然會有共同的朋友。
別人的意見是不是有用?不得而知,反正都知道他們之間的仇恨,除了你死我亡的決鬥有了結果之外,沒有任何別的方法可以解決。
所以,當他們仇人相見時,有不少人在一旁,有的幸災樂禍,要看他們幹個你死我活時,誰會是倖存者;有的憂心忡忡,隱見到了悲慘的結果;有的木然無動於衷,像這種仇人廝殺的事,江湖上每天不知有多少;有的興高采烈,他們全是一流的刀手,雙方為了報仇,又曾遍訪名師,學了許多絕招,在生死相拚中,自然會一一施展,好令看的人大開眼界。
人多,自不免人聲嘈雜,可是當「嗆」地一聲,兩柄單刀,同時出鞘之後,所有的人都靜了下來。本來,離他們最近的人,也有十來步,可是仍然在這個距離中的人,感到兩柄利刃刀身上的那股冷森森、寒浸浸的閃光直逼了過來,叫人聯想到了不祥的死亡,因而不由自主,退得更遠些──當然,他們在移動之際,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來,靜得像老鼠的幽靈。
日頭升起並不多久,在對峙著的兩個人的側邊,陽光照在刀身上閃起的那片光芒,即使退遠了,也叫人心悸;人們本來早知道他們之間有深仇大恨,可是也不知道仇恨竟深到了這一地步,這時等他們利刀出鞘了,才算是明白──兩柄刀的刀刃上,在陽光照射下,都閃耀著一道藍殷殷的光彩,像是在雪亮的刀刃上鑲了一道藍邊。
自然人人都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他們竟不約而同,在刀刃上淬上了劇毒,見血封喉的劇毒!
本來,那是下三濫的行為,在武器上餵毒,君子不為,做了,也絕不敢公然在人們面前顯露,只能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形之下,偷偷殺人。
可是他們如今的情形卻不相同,刀上餵毒,表示他們要報仇的決心,也表示了這場決鬥,沒有傷,一傷了就是死,哪怕只劃破一點皮肉,結果也是死亡!
死亡的決心,表示報仇的意志!
圍觀者更靜,盯著兩柄緩緩舉起來的利刀──奇怪的是,事後,竟沒有一個人能回憶得起,他們兩個人這時的神情如何?因為每一個人的視線,都盯在兩柄利刀上了,人的神情如何有什麼重要?是悲是喜?是樂是怒?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能決定生或死的利刀。
甚至他們自己,也不注意到對方的臉,那張多少次一閉上眼,就浮現在眼前,仇恨令得對方咬牙切齒的臉,這時也變得不重要了。是圓是方?是長是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能一刀將它剖開來,使擁有這張臉的人死亡,不再存在於人間!
他們一定是同時想到這一點的,因為幾乎在同時,他們的身子各自「騰」地同前踏出了一步,使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一下子就拉近了許多,兩柄利刀,也揚得更高。
廝殺就快開始了,他們都在想:等他發動了,我再應接,還是先攻,等他來對付?
雖然不是這樣,就是那樣,積聚了那麼多年的仇恨之火,總得由死亡來了結,可是單是這個選擇,就那麼難以決定,僵持持續著。
兩人之中,是誰先想到,還是同時想到的──把對方的臉剖開來,自然重要,但如何保護自己的臉,不被對方刮開,豈不是更重要?
一定是同時想到的,因為兩人幾乎是同時,又「騰」地向後退了一步,腳步如此沉重,令得圍觀的人,覺得地面也為之隱隱振動。
那一步退出,兩人都想到:要保護自己的臉不被剖開,最好的方法,是先令對方死亡,可是對方不會站在那裏不動,就必須保護自己。
太陽慢慢升高,圍觀者也換了幾十次氣──他們又同時想到:如果現在根本沒有圍觀者,只有他們兩個人的話,會怎麼樣?
同樣的念頭閃過:轉身、飛奔、離開!
可是當著那麼多人,絕不能這樣。
他們終於各自發出了一下近乎絕望的叫聲,衝向前,刀光閃動之後,是兩股血柱的迸濺。
他們滿足了。
旁觀者也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