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一片寂靜。
凌陽真人定定地看著她。
片刻,她開口:“師侄真愛開玩笑,大長公主用了這麽久,要是有毒,太醫早就看出來了,哪會等到今天。”
“這個,太醫還真的未必能看出來。”池韞慢吞吞道,“師叔早先一步就說,這香丸不宜久用,那麽大長公主有所不適,便都歸結於此。事實上,僅僅只是久用,除了使人昏沉多眠,並沒有其他壞處。壞就壞在,藥性在體內堆積多了,只需要另外添上幾味,就能讓人一睡不起……”
凌陽真人瞳孔一縮,再不能輕視眼前的少女。
她是真知道!
不過,拿這件事來威脅她,也太可笑。
想她執掌朝芳宮十來年,根深葉茂,大長公主豈會輕易動她?
何況,就算告訴大長公主又怎麽樣?是藥三分毒,增減幾味良藥變毒藥,是稀松平常的事情,這能證明什麽?頂多證明她於藥性了解不夠精深。只要誠心請罪,料想大長公主不會重罰。
凌陽真人笑了起來:“師侄,這確實是我的疏忽。不過,你這樣威脅師叔不好吧?或許我製香手藝不精,可你這樣的行逕,未免太絕情了。”
她低頭歎了口氣,很是無奈的樣子:“真沒想到,你心裡對師叔有這麽大的成見。這是覺得自己受委屈了?白天的事,確實是你那師姐的錯,可師叔不是罰她了嗎?她現下都已經自盡償命了,你還這樣不依不饒,不好吧?”
可是她料錯了。
池韞的眼睛睜得比她還無辜,驚訝道:“師叔說什麽呢?我怎麽會威脅師叔?”
凌陽真人都已經醞釀好情緒了,猛然來一出意料之外的戲,一時端不出新的表情,便怔了一下。
池韞已然續道:“早年師祖門下,只有師父與師叔兩名嫡傳弟子。雖說出師後各自收徒,分成了兩脈,可說到底,我們是一家人啊!既是一家人,怎麽能說兩家話?”
“……”
池韞抬起手帕,
拭了拭不存在的眼淚:“說來我與師叔,真是同病相憐。我沒了師父,師叔沒了師姐,同是傷心人,合該互相扶助才是。今夜前來,也是我想到這件事,生怕師叔受連累,無法安枕。”
凌陽真人抽了抽嘴角。
發現有毒也不是第一天了,之前她倒睡得挺好。
“所以,你是要……”
“當然是幫師叔一把了。”池韞振振有詞,“眼見師叔有這樣的危機,我若坐視不理,那還是人嗎?”
“……”
“師父與我說過,早年她還在觀中的時候,道法或許她精深一些,調香卻是師叔更擅長。天分不及,她便只能死背藥經,所以啊,藥性相生相克,她了然於心。我呢,也就學了個十之一二吧。不比師叔能自創方子,但增減一二味,稍改品性,卻是能做到的……”
池韞抬起頭,對她露出燦爛的笑:“師叔若是相信我的話,便讓我改改方子?說不準,大長公主的問題解決了,師叔也會更受信重。”
對著她的笑臉,凌陽真人明白了。
這丫頭,還是威脅她來的!
先前不提,偏在今天晚上過來,便是因為白天出了那事吧。
乾掉華玉,證明自己不是任人欺凌的小白花,夠底氣跟她這個住持談條件了。
如果不答應,就得掂量一下,翻臉的後果。
這個後果,凌陽真人剛才已經說了。如果池韞去大長公主面前告發,她只要誠心認錯,不會太嚴重。
可是,再怎麽誠心,錯就是錯,到底會損失大長公主的信任,也無法預估大長公主的反應。
如果答應,便不會有告發。
甚至……自己主動補全方子,大長公主還會更信任她。
凌陽真人目光閃爍。
池韞笑吟吟地看著她。
她這是把選擇權交到了凌陽真人手裡。
死扛到底,那就要冒著魚死網破的風險。
方才說的,畢竟是最理想的情況,經過香露事件和華玉的栽贓,凌陽真人就這麽肯定,她沒有後手嗎?
如果不想冒這個風險,那也可以有別的選擇……
凌陽真人很快有了決定。
她露出慈和的笑:“說起來,師侄回朝芳宮有些日子了,想必已經熟悉了環境。你師姐遭了這樣的事,師叔突然沒了幫手,你可願幫一幫師叔?”
池韞綻出笑容:“師叔開口了,師侄哪能拒絕?自然是您要師侄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凌陽真人點點頭:“你師姐先前是掌事,不如現下就交到你手上?”
掌事,掌管著觀中事務,也就是實權職務。
她夠誠意了吧?
然而池韞眉頭輕皺,說道:“師叔,師侄在外雲遊多年,理事不如師姐,您這有點強人所難了。”
掌事都滿足不了她的胃口?剛才還表示,她說什麽就做什麽。
凌陽真人壓住脾氣,說道:“依你而言,哪些差事比較適合?”
池韞笑道:“您和我師父,同屬嫡傳,按觀中舊例,您當了住持,那麽我師父,便該當司芳殿殿主,是不是?”
她居然看中了司芳殿?這絕對不行!
凌陽真人冷下臉:“師侄, 殿主之職,需要內廷下任命,不是我能做主的。”
池韞仍然笑眯眯:“瞧師叔說的,您這麽手眼通天,想來走走關系,也不難做到,對吧?”
“不成!”凌陽真人斷然拒絕。
池韞一攤手,遺憾地道:“那行吧。既然您這裡走不通,我隻好走走大長公主的關系了。上次太子托夢,似乎勾起了大長公主的回憶,不知道她願不願意聽我說說先太子的事呢!”
凌陽真人一聽,心中暗叫不妙。
她怎麽忘了這茬?說來這丫頭就是有點邪門,裝神弄鬼的,偏偏大長公主信了。她要是再借著先太子的名頭胡說八道……
“師侄急什麽?”凌陽真人緩和了語氣,“就算要走關系,也得慢慢來,是不是?”
聽她松口,池韞笑了:“師叔說的是,怪我太著急了,好像不相信師叔似的。不如,我們先來談談改方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