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慘慘的月光,照在長滿小苗的田地裡,再加上亂糟糟的荒草,好傢夥,這影子在地裡是有些扭曲的。在這麼一大片扭曲的圖畫下,有一個女人朝著閃著亮光的地方慢悠悠的走。牲口棚裡的驢仰著脖高叫呢,再配合上被驢驚起來的老鴰,撲棱著翅膀,慘叫那麼一兩聲。這場景怎麼想怎麼詭異?
「救人呀!」有人要往前走。
邊上的同學就給攔了,「是咱們的人嗎?」
女生那邊左右看看,然後搖頭,「不是咱們的人。」
「不是咱們的人怎麼會朝咱們這邊來尋SI?」人家黑山村有兩個大池子,眼饞死人了,又大又深的,等閑都不敢下那裏的池子。
眾人一想,也對!怎麼要SI不去那邊呢?那邊跳下去九成九就上不來了。
可有人就問:「那就看著她這麼跳?」
「跳吧!」侯老師來的比較遲,人年紀大了,手腳沒那麼麻利,「劉三那幾個小子,常不常過來下水就摸摸黃鱔泥鰍的,你們又不是沒見。水深也就半米,下面得有一米深的泥。」
走下去,雙腳就陷在泥裡了,想挪動?那不是一半有力氣的人都辦不到。卡在那裏下不去上不來的,沒三兩個人拉扯都上不來的。
也對!把就跳吧。
就有姑娘小聲問,「死不了人幹啥來跳?這大半夜的!」
「能為什麼的?肯定是為了偷驢的!估摸著是這驢一叫喚,她知道跑不了了,想嚇唬咱們呢。」
對!只有這麼想,邏輯才是通的。
林美琴朝就在池塘邊上,她一步一步的走的特別慢,等著那些人跑過來呢,等著那些人高喊著不要跳呢,結果就一個個的站著,她沒聽見那邊有更進一步動作的動靜。正尋思著呢,腳下一涼,到了池塘最邊上了。邊上的水都淺,沒事!她的另一隻腳也跟了過來,站穩了,才想試探著往前邁一步呢――嗯?不對!
腳一動,陷的更深了。再一動,還得往下陷,她這才嚇住了。
這跟預想的本不一樣。
其實這邊池子的情況,大部分人都知道。隻之前的林美琴那高高在上的,這樣的事傳不到她耳朵裡,她是真的一點也不知道,要不然也不會選這麼一個地方。
現在這種情況,就比較尷尬了。身後站著那麼些人,她是求救還是不求救?
求救吧,自己這不就不是想不開了!要不是想不開,那自己跑人家這裏面有啥意圖呢?解釋不通呀!
不求救吧?萬一這真的陷下去了怎麼辦?她感覺的到,真的好像是稍微動一點,就朝下陷一點。
於是,她不敢動了,她沒想死。
她急切的扭臉朝後看,就見月光下那些人就在那邊看著,真沒過來的意思。
侯老師吩咐學生,「都累了一天,歇著去吧。沒事,就讓她那麼站著,等天亮了再說。」
就有老師低聲道:「要不要去看看……」
「看什麼?」侯老師自有主意,「肯定是周圍的人,你說人家這一哭一求的,咱們是放人還是不放人?所以,乾脆就別過去。她只要不陷進去真要了命,就沒事。等明兒天亮了,去喊小林過來處理案子。這裏是試驗田,這不是咱們的人半夜跑進來幹啥的?便不是偷驢的,怕也是偷別的的。菜苗才出來,果樹種下去好容易發芽了……別忘了,村裏之前還出了偷豆苗的案子……別管是想幹啥,不經咱們允許進來,就是圖謀不軌。這可不是私人的地方,也不是她自己的生產大隊,屬於集體的。這是農校和廠礦的合作集體單位,明兒叫小林的時候,順道借派出所的電話給礦上和學校彙報,叫他們聯繫當地公社。咱們這叫殺雞儆猴!省的誰都敢跑來撒野!這以後山上也沒人看著,不把人給震懾住了,是不是誰都能撒野?」
有道理!
所以,大家該睡覺就睡覺去了,隻兩個老師蹲在屋簷下,坐著小板凳,靠在牆上打盹。
這老師還說,「要是睡著了萬一人淹死了呢?」
「死不了!真要有危險了,她自己會喊。」
這倒也是!那我睡了?
睡吧。
於是,林美琴就看著那麼些人都回屋去了,該幹嘛幹嘛。剩下兩人倒是在,卻也沒過來的意思。
春上的天氣,白天還算暖和,可夜裏還是冷。夜裏躺在被窩裏都有些冷,何況是在外面。如今也沒有毛衣那些東西。反正熱了就脫棉襖,冷了就穿棉襖。她夜裏起來,穿的正是棉衣。穿著這個走著的時候是不冷的,還微微有些出汗。可穿著它試著下水試試。先是腳上的鞋濕了。緊跟著是褲腿一點點濕了。
冷呀!特別的冷。
她現在怕的不是冷,而是這麼下去等天亮了,只怕就得叫更多的人來了。自己丟不起這個人。她想試探出不來,怎麼辦呢?想著這是池塘的邊上,也才走進來一步,這麼動不了,那我試著坐下呢,這不就能世上勁兒了嗎?
這坐下去應該就坐到岸上了吧。
這麼想著,直接往下就坐。試著想想,人站的直直的,手不能扭身撐一下地面,也不能屈膝去坐,就這麼直直的坐下去……這跟身體的重量直接砸下去是一樣的。
岸邊的位置是硬一些,但那是水位下降之後淤泥的表現結了一層板結,你這麼一屁股砸下去,完了!板結裂開了,下面的濕泥從裂開的縫隙裡擠出來。她穿的棉褲,這點潮濕她開始沒覺出來,心裏還一喜,手拄著板結的地面,上半身一起使勁,想把腳給□□。
腳是微微拔起來了,而屁股卻又陷下去了。這可怎整?顧得了屁股顧不了雙腳,這兩個重要的著力點就這麼徹底的淪陷了。然後從褲腿濕了,到現在屁股和整個腿都濕了,再動,連腰上都濕透了。
這次才是真怕了!
「救命呀!」她大聲的喊起來,若是不喊就得等到天亮,天亮就得驚動更多的人,她不想那樣。她再次大漢:「救命呀!」
睡著的倆老師聽見了,兩人朝那邊忘了一眼,心放下了。說裏面被吵起來的學生,「睡你們的,沒事。」
這個不用去報警的,值班的小吳在值班室聽的真真的。他拿了手電筒就出來,一聽,聲音好似從實驗田那邊傳出來的。那邊是有女學生的!
壞了!一定出大事了!要不然那邊那麼多人,怎麼可能隻一個女同志的叫喊聲呢?
他先推了推睡過去的大江,「趕緊起來――聽――」
大江嚇了一條,「叫小林!多喊些人來幫忙!」
小吳沒出院子呢,就喊:「林姐!林姐!趕緊的,救人了!」林雨桐蹭的一下就起來,抓了衣服套上就走。這邊還沒出去呢,四爺已經拿著手電筒出來了。小吳抓了喇叭朝村子的方向,「救人了!快!幫忙救人了!」
一邊喊一邊從四爺這邊奔來,「我從後門過一下,看看情況。」
林雨桐一瞧,巷子裏好幾乎都亮起來了燈,她跟四爺也不耽擱,都朝後面去。
「怎得了?」
四爺也睡的迷糊著呢,「恍惚聽著誰喊救命?」
是從後面傳來的嗎?
不知道呀!
後頭的路熟,林雨桐和四爺極快的出現了。到的時候小吳正跟侯老師說話呢。
「……她剛在那邊站著的,我們估摸著是村裏的人,想著應該是摸點魚或是弄點豆苗啥的,我們一過去,就把臉皮揭破了,想叫她自己走的,誰知道……成這樣了。」
人家侯老師口風一改,成了顧念對方的臉面,才沒有過去。
手裏的手電筒朝那邊一照,果然有人在那邊揮手。林雨桐接了四爺手裏的手電筒,「過去看看!」
沒等林雨桐走到呢,大江帶著好些人過來了,林大牛走在最前面,他怕自家閨女奮不顧身的去救人。
可誰知道幾個手電筒往此人身上一照――林美琴!
她抬起胳膊擋住臉,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見人,還是手電筒的光太亮了,刺眼。
林大牛皺眉,把四爺和林雨桐往後一拉,「你倆迴避!」
小吳就看大江,大江點頭,這是合理的。
這一般這樣的事,林雨桐處理的比咱們多吧。咱們處理這個完全沒有經驗。
大江先看侯老師,「試驗田是農校參與的,您是代表,這件事您得參與。」
當然。侯老師當仁不讓,他知道林美琴這個女人,之前也沒想到是她。此人的做派他也算是見識了,至於四爺和桐桐的面子,沒有的事。坑孩子坑成那樣了,這樣的媽――叫人家孩子怎麼說?這會子還不夠丟人現眼的呢。
大江又說林大牛,「叔,您是農場工會的委員,這大半夜的再驚動別人就不合適了,要不,您旁聽一下。」
合適!
那邊已經有人去找老支書和韓隊長去了。這兩人還不是一樣要幹活,白天累死累活的,晚上睡不成一個安穩覺。一來瞧見這個樣子就暴跳如雷,「林美琴,你想幹啥呀?」
反正別管誰出事,都要找領導來說事的。單位有領導,生產隊也有隊長。真要進了派出所,家裏人來領人不成,得大隊上派人去人家才肯認的。就像是現在,人家不跟你本人說事,你想說人家也不問你,等直接管著你的人到了,咱們再說話。
人給弄出來了,點兩堆火,咱就當場解決吧。大江示意侯老師,「什麼時候發現的,當時怎麼考慮的,麻煩您再說一遍。」
侯老師就再說一遍,意思還是一樣,按照附近大隊的熟人處理的,怕面對面彼此面上下不來,所以沒過來,想著自己走了就好,沒必要下去。他們站在原地都沒動地方。
這個肯定屬實。
林大牛就道:「這是廠礦農校和公社的集體單位,不屬於個人。你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麼?我不能因為咱們之間的特殊關係包庇你,有話你還是要說清楚的。太餓了?找吃的?若真是如此,你有自己的子女,我想四個子女任何一個都不介意每個月擠出二三斤口糧來。可我不記得四丫說過你找她!」
言下之意,我家閨女沒說不管你。你有問題找子女求助,對吧?!可別是我們家孩子逼的你沒法子你才做賊的。
這麼說合情合理,四個孩子呢,一個孩子給三斤糧食,這就十二斤了。再搭著野菜啥的,絕對夠活命的。好些人家每個人每月的主糧也就十來斤的樣子。有孩子給的,她自己不會一點沒有,對不?她不到要做賊才能活下去的份上。
大江就道:「黑山大隊因為火災,受災的社員一直到夏糧下來,每人每天都有一斤糧食的補貼,難道你們大隊沒有按時給予發放?」
發了!但是有糧食沒別的也不行呀!鹽這東西你總得買吧,可你沒有錢不行。到頭來還是得把糧食省下來一些,跟人去交換。估計林美琴也是這個情況。
韓隊長就說林美琴,「老姐姐,你說個實話吧,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做賊……不信去看看,看我動你們的啥了?」林美琴的眼淚就下來了,「我是……我是一時有些想不開……不知道怎麼就跑這裏來了。」
這話一出口,眾人的面色詭異。不知道誰『噗嗤』一聲就笑出來了。你要想不開,這二半夜的在家裏找跟繩子上吊唄!或是出來走著走著突然想不開,那你往咱們大隊自己的池子裏去唄,那塊三更半夜的絕對沒有人煙,而且池子是真深。這邊這個……就是一池子泥。要不是這個天還不算多暖,金家老四怕叫人下池子容易作病,這池子都要被淘一遍了。之前就傳話給村裏的淘氣孩子了,說在別處弄到小魚啥的別扔,他那邊收呢。一斤的小魚苗能換一塊冰糖。聽說都養了兩甕的魚苗了,為啥的?不就是等著把池子裏的泥都清出來蓄水之後再投放魚苗嗎?
這邊下去了泥能到大腿的位置,這大家都知道的好吧?而且這池子是周邊的水淺,中心的水深些。你就是biaJI一下摔進來了,就最周圍的水,也淹不死人。可你想奔著中心水稍微深點的地方――對不起,你飛不過去也走不過去。
這當真是個淹不死人的池子!
你可真會找地方。
更妙的是,你竟然喊救命了!別鬧了好嗎?你這哪裏是想不開,你分明就是腦子轉的太快了,腦子那麼轉角的角度太開了。這種法子你都能想到。
老支書覺得臉上臊的呀,這活兒是他給分派下去的。然後才幹了兩天,她給你尋思威脅你。這是挑戰老人家在村裏的權威了呀!
林大牛更生氣了,「你有啥對著我來呀,你奔著四丫到底是想幹啥?還專門跑到元民這邊來……你就是嫌四丫護著儉儉,在那麼多人面前沒給你面子,你誠心折騰孩子!」
村裏人現在認林雨桐的人情,因為林雨桐攔了她親媽,所以各家都有閨女在農場,卻也不是非要付出婚姻的代價,這意義是完全不一樣的。沒林雨桐那一鬧,還不知道要坑多少人呢?連給親閨女找的都不識數,那其他人呢?想起這個,多少爹媽心裏後怕呢。
要是因為這個林美琴這個當媽的折騰四丫,這可混蛋的不是一星半點了。
侯老師就道:「別管為啥的,沒經過我們同意就上這邊來,這絕對不成的。這裏面有些省裡弄來的苗木,磕著碰著了損失就大了……這裏面有明年為國慶獻禮的寶貝,是交給我們試驗田的政治任務……出事了算誰的?不是我不顧元民的面子,實在是事情太大,我得上報。也希望咱們派出所秉公處理。」
人家不鬆口了!
大江就看林雨桐,林大牛往前一遮擋,擺明了,跟我家孩子無關。
林美琴倒是想說的,可濕透的棉褲掛在身上,棉襖都濕了一半了,這會子冷風吹著,真覺得特別難受。她想暈過去,可腦子裏這個那個的特別清楚,偏就暈不過去。
不行!
她冷的牙齒打顫,可心卻越發清楚。這一旦跟政治任務聯繫在一起,自己怕是很快會被打為壞分子。
怎麼辦?必須改變這種現狀。
她開口就道:「別管為什麼……我不是階級敵人,我想換件衣裳再說成嗎?我真的冷的不行了!」
這情況確實是!有過林家老太太一個發燒感冒就要命的事,誰也不敢阻攔林美琴不叫她換衣裳。
韓隊長就叫了她老婆,還有張寡婦,「跟著去她家,看著叫人把衣裳換了。」
這邊該散就散了。
林大牛不叫桐桐管,一把把人塞回去了,「睡你的去,跟你不相乾。」
四爺也給桐桐使眼色,「睡去吧,我在呢。」
林雨桐果然就去睡去了。
出了這事了,都往派出所去了。四爺就琢磨著,怎麼能限制住林美琴,但給的罪名卻不能牽扯到子女。別說,現在想掌握這個度那真是不容易。
可沒等子女想出法子來,張寡婦就跑來了,「趕緊的!林美琴不見了。」
不見了?
怎麼不見了?
「她回去說要洗一洗,那我們叫她洗。她說得熱水,要去抱柴火現燒,我們想著一盆水燒熱也不費事。還怕她跑,我叫韓嫂子在屋裏看著人自己去抱柴的。水熱了,我們不能看著她洗呀!就在外面等著呢。結果等了好一會子,屋裏都沒動靜。問了幾聲,裏面也沒應答的,結果推開門就不見人了!」
跑了?!
這可太意外了!
「別是想不開,又尋死了?」
不能吧?
要是萬一呢?
好傢夥,一個大隊的人都驚動了,沿河找的,去井沿看的,去池塘邊的,都派人找了。
「會不會去山上了?」
「是啊!找根樹掛根繩子……」
「趕緊的,再去找。」
四爺心說,現在這人真是單純。隻朝這方面想,就不想著林美琴早前進出公社跟回家似得,她手裏各種蓋章後的介紹信多的很。這個時候只要上了大路,隨便攔個順風車,然後在哪個火車道的邊上一扒拉,等天亮了,人就走遠了。
前幾年鬧那個串聯。後來被禁止了,可只是說不能免費做火車,不能免費給提供食宿的,不許大規模的有組織的四下裡跑,但要是有人私下裏打著什麼偉大的旗號,她這種帶著介紹信或是招工信的人,還別說,別人一定會奉若上賓的。如今通信不方便,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她在外面混的一年半載都不是問題。到時候說不定找到機會混個名頭出來,『衣錦還鄉』的時候,誰還在乎這些過往?
他跟農校幾個學生嘀咕了一句,卻不想,天光大亮了都沒堵住人。
林雨桐起來的時候才聽說這事,「這麼神奇嗎?」
一個大活人,就這麼沒了?!
林雨桐才不信呢,以她的腳力跑不遠,說不定壓根就沒跑。四爺說的方向確實是她會幹的事,但現在,她應該在哪裏躲著呢,並沒有出村。
可是能在哪裏躲著呢?
四爺眼裏多了幾分複雜,「叫小吳和大江去金家去看看,看細緻點。」
在金家躲著?
「尤其是老太太那邊。」四爺篤定,「要是沒出村,八成是在那邊躲著。」
跟金家老太太住的院子隻隔著一家,還是郭慶芬住的院子。她從窗戶跳到後院,從後院站在柴火垛上就能進郭慶芬的後院,再翻過去就是金家老太太的後院了。
小吳不解:「為啥呀?」不是倆家不對付嗎?這怎麼還?
四爺擺手,「先去找,找到了再說。」
這事把公社都驚動了,馮所一早急匆匆的過來,細細了聽了一遍就想罵娘,「這都叫什麼事!」
林雨桐苦笑,給人家端了茶,「之前她就有越級向上反映的前科……這要是真走遠了,省城她敢去,BJ都敢去。您也該看出來了,她真能辦到的。」
小人物一個,本事沒多大,犯蠢的時候還挺多,可往往要緊的時候特別豁得出去,沒啥不敢幹的。這就很要命了,雖然不至於有多大的傷害,可老膈應人了。
馮所也撓頭,「算了……你這孩子也挺倒霉了。」
這邊說著話呢,外面烏泱泱的進來好些人。
大江和小吳跟大隊上不少人,簇擁著金家的老太太進來了。被四爺猜著了,林美琴果然藏在了金家老太太那邊。
林雨桐已經明白這老太太的心思了,林美琴一定說了,要是她不跑就會被定為壞分子。要是成了壞分子就會牽連子女,要是牽連子女,四丫就跑不了,四丫跑不了四爺就跑不了。這老太太心知四爺是親孫子,因此上,她怕牽連了小孫子,因此容林美琴藏身,只怕還會等金勝利回來,叫金勝利出車的時候順便把林美琴給送遠一些,再遠一些。叫她一輩子摸不回來才好呢。
可這老太太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卻不是這麼說的,她沒牽扯孫子的意思,隻道:「她跳進來,說啥要成壞分子了,又說四丫肯定被牽連,又說老四啥的……我才不管老四不老四的,老四也不是我金家的根面,牽連不牽連的……跟我沒關係。可還得答應她……為啥呢?因為我老了,我弄不過她。她年輕……我這一害怕,就應下了。你想啊,大半夜的有人鑽屋裏,手裏拎著砍刀……我能不怕嗎?」
這話說的沒法指責她了。
「那林美琴呢?」馮所就問。
老太太搖頭,「我年紀大了,不知道啥時候睡著了,起來就不見她的人了。」
大江遞了把砍刀過去,「這刀上有個林字,我發現這個了,才想著,是不是林美琴確實在金家呆過。」
林雨桐就問說,「家裏還丟啥東西了?」
老太太看了林雨桐一眼,才道:「我的一身舊衣服丟了,包頭的頭巾丟了,家常用的拐杖丟了……還有幾個窩頭和十來塊錢,都不見了。」
哎喲!能耐人呀!打扮成個老太太,天黑的時候到處亂跑跟著村裏的人找人,這誰能看清楚誰是誰?只怕早溜出村走遠了。
這他娘的什麼路數?!
馮所都有些惱羞成怒,「她真當能跑的了?」
林雨桐低聲道:「您覺得她缺少各種證明材料嗎?」
馮所:「……」那現在怎麼辦?報逃逸吧,你們連人都沒審呢,逃逸什麼?你說不在戶籍所在地的事?別鬧了!這種事多了去了,如今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各村都有跑出去的人。幹啥去的?討飯去的。往城裏討飯,走著來去,你還能攔了人家?
事情到了這裏,鬧的人仰馬翻之後卻發現――無疾而終了。
這當真都算的上一件奇談了!
轉臉就傳的人盡皆知,林愛勤林愛儉還有林尚德都找來了,問:「是真的嗎?」
是真的!
林愛勤一臉的解脫,「她走了在哪都能過的好的,要是一輩子不回來,那是咱們的福氣。」
林愛儉卻一臉嚴峻,「好人不常命,禍害活千年。她不坑死咱們是不肯罷休的。等著吧,遲早就冒出來。」
林尚德沒說話,隻跟林雨桐道:「要是有消息,你告訴我。」
好!
但不管怎麼說,連著打聽了得一個月,依舊沒有林美琴的消息時,人的心理還是放鬆了。這個人除了出在大家的閑談碎語中,再沒有人提及。隨著農忙,大家都忙了起來,誰還老關注著那麼一個人呢。
林美琴此刻在哪兒呢?她在一處村子裏,距離黑山大隊其實沒多遠,走路三天差不多也就到了。不過這裏是深山,一個村裏也就二三十戶人。本來是想找鐵路的,結果隻敢在晚上趕路的她,走岔了路了,越走距離鐵路越遠。乾糧吃完了,鐵路也找不見,在身上裡轉悠了一天,終於在天快黑的時候在山裏找到了人煙,這是個隻二十幾戶人的小村子。她冒出來的時候,社員們也正下工呢。
她一副年邁的打扮,人家倒是客氣,「老嬸子,你這是想上哪去呀?距離咱們這裏最近的村子,都得走大半天呢。這入了夜了,可不敢趕路。」
林美琴尋思著,這裏距離黑山大隊其實不遠,不過是路不順,應該是鄰縣的什麼地方吧。這要是說了自己的情況,怕是馬上就得被遣送回去。她不敢說呢,隻先問,「這裏是哪裏呀?」
「這裏呀?」這人就道,「這裏是小紅旗大隊……」
沒聽過!
「哪個公社呀?」說公社許是聽過。
「山南公社。」
山南公社?熟悉的很。她想起來了,煤礦上之前給的那個礦工的個人資料就見過這個地名,她馬上道:「是北麓縣?」她記得,當時她不認得這個『麓』字,在樊主任面前竟然念成了『林』。
這麼一問,這漢子就道:「是呢!聽您這意思,是外縣來的?」
「啊!我本來是想去平河煤礦的,我男人以前是在煤礦上的,後來這不是死了嗎?我在老家日子不好過,想去煤礦上找活路。半路上遇上個姓『邱』的小夥子,說是叫我往這邊來,說是這邊能找著活路……」說著話,就把頭巾拉下來。
這漢子『哎喲』一聲,就笑了,「是個大妹子呀!」
說著就趕緊吆喝人,「快!叫人燒水,就說來貴客了。」
林美琴臉上揚起幾分笑意,跟著人往裏面去。她知道,這些人會留下自己的。招工的時候這種情況見的多了,那些窮的很的村子,一大半都是光棍。來個女人別管啥來歷的,只要牽扯的少的,都會想法子留下的。在這裏,是沒人會問她的過往的。他們甚至都不期望這些女人能長久的留下,能留一段時間在這邊生個孩子,都是樂意的。
如今,乾糧也沒了。村裏暫時回不去,再想去找鐵路,不行,沒吃的撐不到地方的。這裏是唯一的出路。
她在這裏當了三天尊貴的客人,就不短的有女人上門給她做工作,希望她留下來。
她這幾天也睜眼看著呢,從七八個年齡在三十五到四十五的老光棍中間,選了那個滿身腱子肉,卻才三十五的漢子。
當晚就洞房了,洞房的時候才知道,這漢子名叫朱鐵頭。
林美琴四十一歲,不曾受過多少苦,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年輕一些,「我三十六了,跟我頭一個男人生了一個兒子,可惜我婆婆抱去養了,趕上那三年大災,孩子沒養成。你放心,我還能生,來年肯定給你生個大胖小子。」
朱鐵頭這把年紀了還是個雛兒,林美琴說什麼她信什麼,渾身的勁兒都用在她身上,「你要是給我生了兒子,我把你當娘娘的供著。」
這裏的生活最初過的時候是叫人迷醉的!她一個人太多年了,跟林大牛是自從生了四丫之後就沒有這樣的事了。而且,這個男人不僅能叫人在某些方面迷醉,還能叫她過上不差的日子。隔上一周,這男人總會出門兩天,走的時候要帶乾糧的。回來的時候一般都會帶上一袋子或是多半袋子的糧食。
說實話,她實在是沒有想到,在這個村子裏,她吃到了飽飯,像小時候一樣的飽飯。
那麼問題來了,朱鐵頭的糧食是打哪裏來的?
她問過,一問朱鐵頭就翻臉,「有你的吃就不錯了,問什麼問?再問就餓著。」
她知道,這男人在防備她,自那次後她真就不問了。兩個月後,她隱隱覺得不對,而後她面色隻複雜了一瞬就揚起了笑臉,晚上貼著這男人低聲道:「我怕是有了。」
啥?有了?
朱鐵頭一把掀開被子,盯著林美琴的肚子,手不停的摩挲著,朗聲就笑:「沒想到,老子倒是得了一塊肥田!撒上種子就長苗!好!給老子好好養著,虧了誰也虧不了你。」
對林美琴的這些事,林雨桐這邊是一無所知。反正一直也沒見哪裏有消息傳來,連個協查函也沒有,真就跟憑空消失了一樣。
今兒馮所打電話,叫林雨桐去公社一趟。林雨桐還以為是林美琴有消息了呢,卻不想,馮所找她是工作上的事,「咱們公社那個鐵路調度站,你知道吧?」
知道!距離公社挺遠的,距離黑山大隊和煤礦就更遠了,就在公社轄區的另一邊,「怎麼了?」
「糧站的糧食,每一趟下來,都會丟失一到兩袋。相互調糧這是常態,之前咱們公社的糧站是直接從縣城那邊直接調糧的,這次因為牽扯到你們黑山大隊的救濟糧,夏糧沒下來,縣裏也拿不出來,這剩下的糧食是地區想法子從北麓縣調過來的。結果頭一次到咱們轄區,一下車,這糧食就對不上了。」
鐵路上丟失這些不是常態嗎?
別說鐵路了,便是公路上,那還不是一樣的丟。再說了,你拉的是糧食,沒見咱們拉煤車,在路上還有人爬車偷煤呢。
多正常的事呀!
馮所點了點林雨桐,「咱們糧站正準備升級別呢,這個調度站以後有大用,別瞧著案子小,牽扯的事大。咱們別用縣局動手了,我抽調幾個人,你也算一個,去瞧瞧,有沒有希望把人給摁住了!」
林雨桐不樂意跑。
馮所點了點林雨桐,背著人低聲道:「辦好了,把你爸從煤礦上調到供電所。電廠馬上上馬,供電所才要組建,這是個機會。」
在往後的很多年裏,管電的部門那是相當的牛。
林雨桐咬牙,「成!您是懷疑是咱們公社那些小痞子乾的?」
嗯!你收拾小痞子很有一套,所以就得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