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酒鬼突然發覺少年搖搖欲倒,雙目直視如痴如呆,上牙緊咬下唇,咬得鮮血淋漓卻毫無痛苦的表情,臉色蒼白如臘。
老酒鬼久走江湖,不但見多識廣,而且博學多聞,知道這是悲拗過度,真氣走岔的失魂現象。
若不及時加以抒解,輕則神元走失,成為平凡的白痴,或氣走失,成為終生的疫病鬼,或成為重傷,重則精氣神齊斷而命喪當場。
老酒鬼哪敢怠慢,立即運指如飛,連點少年周身三**穴,一掌拍向少年頂門“百會”穴,同時運起神功大喝一聲:“痴兒!醒來!”
這一聲大喝,貫入老酒鬼數十年性命交修的神功,比佛門獅子吼不退多讓,直入醒醐貫頂玉露滴心,震得谷中回聲如雷鳴,頂峰積雪籟籟而落。
少年終於神魂入竅,哇的一聲,張口吐出一團瘀血,放聲大哭起來。
這十餘年來,任憑老酒鬼如何刺激、折磨、侮辱,甚至鞭打,始終為了家人的“安全”而隱忍於心,沒掉半滴眼淚。
而今天,終於像決堤的江河,撲在老酒鬼的身上放聲哭了個肝腸寸斷哀哀欲絕。
“孩子,哭吧!”
老酒鬼輕撫少年的頭髮,有無限的憐愛:“孩子,哭吧!哭過了後,你仍得堅強起來,人生的道路,原本就崎嶇不平。
所有的坎坷,都要靠自己去填平,所有的創傷,也要靠自己去癒合,唯有真正的勇者,才能面對環境的挑戰而無憂無懼。
令祖‘鐵面慈航’紀遠浩,一生中不知經歷了多少生死關頭,從九死一生斧鉞了身,也以坦然對之,他是一條鐵漢,你不可弱了他的名頭。”
說著說著自己竟也忍不住再度悲從中來而老淚縱橫。
第五章 發誓洗沉冤
老少兩人眼淚相對良久。
還是老酒鬼先收淚,推推少年道:“小子,去洗把臉,不要像個娘們似的,阿拉老夫喜歡一個達觀上進而又有幽默感的少年,不喜歡一個成天掛著鼻涕眼淚的小可憐。”
少年默默點頭,先跪下對老酒鬼大拜四拜道:“頭一個四拜,小子代紀家列祖列宗,敬謝保全紀氏一脈香菸。”
又再拜四拜道:“第二拜,敬謝十五載授藝傳功之恩。”說完又待再拜。
老酒鬼慌忙搖手阻止:“慢來慢來,你小子像個磕頭蟲似的亂拜,前面拜阿拉老夫倒可坦然接受,但是阿拉老夫覺得除此以外,沒有再接受的理由。
你得把話先說清楚再拜,否則阿拉老夫覺得受當不起時,退還又退不了,要阿拉老夫重新拜還你,豈不大傷腦筋?”
“第三拜,孫兒叩見祖叔。”
“這一拜倒也使得。”
“第四拜,求祖叔告訴我仇家是誰?”
“這可使不得!”老酒鬼連連搖頭。
“祖叔不願說?”少年有些奇怪。
“不是阿拉老夫不肯說,因為阿拉老夫也不知道。”
“什麼?你也不知道?”
“你先起來,這件轟動武林的大案,內情錯綜複雜撲朔迷離,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楚的,阿拉老夫會一五一十的說給你聽。
現在最重要的是,你要恢復你樂觀進取的態度和平常的機智與幽默,這樣才會靈活多變,判斷事情才會中肯與明確,不至干失之偏頗。”
“是的,祖叔。”少年遵從的站起。
“什麼祖叔不祖叔的,阿拉老夫跟令祖又沒磕頭拜把子,別叫阿拉老夫祖叔,老酒鬼都叫十幾年了,這一改口還真蹩蹩扭扭的不習慣,你還是叫阿拉老夫老酒鬼,阿拉老夫還是叫你臭小子好些。”
“這……這怎麼可以?”
“你懂個屁!有什麼不可以的?人與人相處,除非是血親稱呼不可亂七八糟外,其他的愛怎麼叫就怎麼叫,只要皆大歡喜,叫阿貓阿狗又有何妨?”
老酒鬼確是很達觀的人。
“這……”少年仍在猶疑。
“來來來!臭小子,先喝他半葫蘆酒下去,保證什麼拘束都沒啦!豈不聞‘賭花牌,牽金牛,贏錢將之換米酒,與爾同消萬古愁’(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就當什麼屁事都沒發生,好好以第三者的眼光來研判案情吧!”說完把葫蘆遞給了少年。。
少年也不推辭,一仰頭把半葫蘆酒灌進肚子裡,臉上也恢復了往日的神采:“好吧!既然這麼說,我只好遵你的老命了,依你看,這件事是誰幹的?”
少年也是很樂觀的人了,普通人經過這麼大的打擊,哪還能平心靜氣的討論這種大事?老酒鬼嘆了一口氣道:“其實阿拉老夫真的不知道,要是阿拉老夫能夠知道,怕不早殺上他家宰他娘去了。
阿拉老夫每年都會帶你下山三個月,表面上是增加你的歷練,增加你的江湖經驗,明了江湖大勢,其實真正的目的還是暗暗偵查仇蹤。
阿拉老夫每次下山總要改變一下裝束,也不敢露出昔年名號,為的是恐怕打草驚蛇,也為了方便查探。
這批人物心狠手辣又神秘萬分,惟恐一個‘小心大意’陰溝裡翻船,豈不是‘三丈九寸,公龜一對’嗎?”
少年想了半天,才明白老酒鬼的話,原來老酒鬼是說“山仗九仞,功虧一簣”,至於為什麼會說成“三丈九寸,公龜一對”,那只有天知道了!
“為了怕愧對一代奇人,也為了這一段十餘載的江湖沉冤,阿拉老夫不得不小心大意的做,甚至連阿拉老夫在鎮江的老家都不敢踏進半步,以免洩漏了行藏,這十幾年來,阿拉老夫實在過得很窩囊,幾曾受這種鳥氣?今天,你總算略有小成,阿拉老夫也可以喘口老氣,等你斬了那頭火螭虯後,阿拉老夫準備好好享幾年老福。
找幾個老朋友,喝幾盅老酒,哈幾壺老人茶,弄碟老花生,下幾盤老棋,說些老話,這些老心願者是做不到,今後可別老事纏身老辦不到……”
“哇噻!別忘了,老酒鬼,老糊塗,放著老大的事不辦,一心想進老人院享老福,算什麼老前輩嘛!”
“呵呵!臭小子,又來捏阿拉老夫痛腳,這當然是阿拉老夫的老願而已,能不能有這份閒情,阿拉老夫看是‘寡婦死了兒子——沒指望的了’!”
“哇噻!阿拉老酒鬼,你也不用太悲觀,詩裡不是說:‘天生狗才必有用,牽筋散形不還財’嗎?”
“你懂個屁!你才是狗才。這句詩是:‘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復還來’,什麼不還財?那可是要吃官司的哩!”
“哇噻!老酒鬼,你口根聲聲說老字,其實你一點也不老,只是年紀大了些而已,要比起彭祖,您還是小孩兒呢!”
“說得也是啊!敢情阿拉老夫還要人家噓尿喂換尿布哩!
開什麼玩笑,人老了是不能不服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