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青丹搖了搖頭,道:「所以最為詭異的是,這市集之中,卻並沒有什麼人感到不對。」
「是沒有人在意,還是意識之中根本沒有發覺她一直沒有什麼變化?」呂神靚說道。
她的理解能力讓牧青丹有些意外,他看著呂神靚,說道:「絕大多數修士不會在意,因為這種市集,很少人會事隔多年以後多次來往,而且即便隔的時間不長,很多人也自然會覺得她是用了什麼駐顏術,或者和什麼駐顏的靈藥有關。但我並不認為我具有獨一性。一百幾十年的時間太長,這些年裡,肯定會有別的修士往返。而且最應該發現她異樣的,便應該是這個市集之中其餘那些常駐的掌櫃。但他們卻似乎並沒有人覺察她的異樣。」
「那在一百三十年前,你來到此處見到她之前,她在此已經停留了多久?」呂神靚想了想,問道:「然後你第二次來此處是八十年前,你便停留在了這裡,這八十年間,她一直就停留在這市集之中?」
「沒有人知道一百三十年前我第一次見到她之前,她已經在這停留了多久,但我第二次來停留在此處,這八十年裡,她都未曾離開,只是在這市集之中經營這間商鋪。」牧青丹道:「她也賺取靈石,她也修行,但她的修為卻一直停留在這築基四層,沒有什麼變化,似乎她所有的修行,都只是轉化成了她的壽元,讓她不變。」
「她會覺得你有異樣麽?」呂神靚道,「你注意她,她有沒有注意你是因她而停留在此?」
「我並不知道她有沒有關注我,若是按常理判斷,她似乎並沒有刻意關注我。」牧青丹搖了搖頭。
呂神靚很認真的想了想,問道:「她能被殺死麽,殺死之後,她還會再出現麽?」
這個問題很奇特,但牧青丹卻反而沒有任何的遲疑,道:「能被殺死,被殺死之後,不會出現。」
呂神靚道:「你如何知曉?」
牧青丹道:「因為原本這九香橋像她這樣的人有兩個,除了她之外,還有一名專門幫人修補法器的煉器師。我在八十年前來到這裡之後,也發現了這名煉器師同樣不變,但這名煉器師在六十年前,就因為和人有了爭端,而被人殺死。」
說到此處,他又看了一眼那名中年婦人,道:「她也會受傷,會中毒,但恢復之後,又會回復到這種狀態。」
呂神靚點了點頭,道:「所以她就像是被一種神則固定在這個狀態,她自己是否也根本未曾察覺自己的狀態有問題?」
牧青丹也點了點頭,道:「這八十年間,我和她交談過數次,她始終覺得自己是出身天幸觀的一名散修,而且我每次和她談話,她都是以為自己修鍊得不算勤勉,但目前有這樣的進境還算不錯。」
呂神靚道:「所以她覺得自己的修為還是隨著修行在增進的?」
「不錯。」牧青丹道:「我每次和她交談,她都覺得自己是在三年前剛剛從築基三層突破到築基四層。」
「所以連她的思緒都像是被一種無形的神則控制。」呂神靚點了點頭。
牧青丹道:「我長留此處,便是想參悟到底是何種法則能夠讓她如此,但這八十年間,我並無所悟。」
「所以不僅是她的思緒都像是被一種無形的神則控制,就連長留這九香橋的許多修士,都像是被一種強大的神則控制了思緒。」呂神靚看著牧青丹,道:「所以你覺得九香橋這座坊市都有些問題,所以你也長留此處,一直在這裡參悟了八十年。」
聽到呂神靚說出這兩個所以,牧青丹心中有莫名的感慨。
他一開始以為這場對話會很難進行,然而他沒有想到,這場對話會如此的順利。
「不錯。」牧青丹感慨的看著她,說道:「只是我在這裡參悟了八十年,但卻並沒有參悟出這裡的玄機。」
呂神靚道:「你並未參悟出這裡的玄機,但你長留在此八十年,也應該算是長留此間的修士,但你也並未被這裡無形的神則控制,是否只是因為你走出了自己的道?」
「不能肯定。」牧青丹搖了搖頭,「或許和這有關,或許又有別的什麼原因,只是我無法知曉而已。」
「在我所見的記載,以及按照我的理解,走出自己的道,在修行界的仙門正統看來,是這名修士創出了完全不同的修行法門,他可以利用迥異於別的修行者的元氣法則。但在我看來,卻似乎是把握到了天道法則的一些漏洞,甚至可以用一些違反元氣法則的手段,獲得尋常修士無法動用的力量.」呂神靚道:「前輩,既然你承認你是走出了自己道的修行者,那你覺得我的猜測是否正確?」
這場談話越來越不像是答疑,而是一場很純粹的術法探討。
牧青丹的臉色不自覺的又變得凝重了些,「我不知道別人,但我的狀況,和你的猜測有些類似。我之所以能夠走出自己的道,完全是因為一場意外。當年因為我的過錯,導致我心儀的一名女修死去,我卻來不及救援。然後我接下來我花了很久的時間,我想要創出能夠讓她復活的法門。」
呂神靚的眉頭微微蹙起,她一時沒有說話。
「修真史上有很多修士曾經想要救活死去的道侶,他們其中的大部分人,都能夠做到重塑道侶的肉身,他們可以設法凝出和道侶一模一樣的肉身,但沒有人能夠重凝神魂,所以重塑的肉身,也只是行屍走肉,或者說是面目完全相同的另外一個人。」牧青丹緩緩的說道:「記憶…她所經歷的一切,她成長之中的每一個片段,這才是讓她區別於別人的地方。」
呂神靚道:「所以你不僅是重塑了她的肉身,你還想要讓你重塑的肉身擁有她所有的記憶,你認為只要你能做到這些,或許就像是讓她重新復活?」
「當時我的確便是如此想的。」牧青丹點了點頭,道:「我盡我所能,找尋了諸多重塑肉身的手段,我追尋她的氣機,重塑出了和她一模一樣的肉身,然後我設法重塑她的記憶,我盡我所能,找出了幾乎所有在她成長的過程之中,和她接觸過的人。從她有記憶開始,她接觸的任何一個人。我抽取那些人和她接觸時的記憶。」
呂神靚平靜道:「但她接觸過的人不可能全部都活著。」
「是。」牧青丹苦笑起來,「但我隻想儘可能復原她的記憶,我想任何一個人也不可能完全擁有自己所有的記憶,很多事情,在時間夠久之後,也都會遺忘。所以我用盡一切手段,儘可能讓她擁有更多的記憶,尤其是她經歷過對於她而言那些很重要的事情。」
「這真的很瘋狂。」呂神靚道:「所以你真的這麼做了,你重塑出了她的肉身,然後將大量有關她的記憶重組,讓之成為她的記憶。」
牧青丹深吸了一口氣,道:「這的確很瘋狂。」
「那最終呢?」呂神靚說道:「你復活的這個人,你覺得像她麽,或者你覺得是她麽?」
「我沒有成功。」牧青丹搖了搖頭,「那段時間,反而成了我最為痛苦的記憶。我復活的這個人,她像無數人,唯獨不像我想要她成為的那個人。」
「那你如何處置她的?」呂神靚問道。
「我親手殺了她。」牧青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因為她擁有無數的人格,她很錯亂,但她擁有可怕的修行天賦,而且最為關鍵的是,她就像是直接走出了自己的道,她修行的方法和獲得力量的方式,也和正常的修行者毫不相同。她甚至能夠直接進入別人的識海,改變別人的記憶,甚至直接獲取他們的修為。」
「獲取?」呂神靚注意到牧青丹這個字用得似乎有些深意。
「或者說直接竊取而得到。簡單而言,若是她進入了你的識海,或許你會忘記前面三天你修行過,你會覺得前面三天你沒有修行,而事實上你前面三天在刻苦修行,而你獲得的真元,卻伴隨著你記憶的消失,而直接變成了她的真元,變成了她的修為。」牧青丹說道:「隨著她力量的增長,她越是隨意的進入別人的記憶,她的性情便變得越是錯亂,她對生命也沒有任何的敬畏,她開始隨意的殺人。她甚至覺得自己便是無所不能的神靈。」
「那她沒有試著直接進入你的記憶?她做不到?」呂神靚問道。
牧青丹所說的這些事情,即便是典籍之中都未曾記載過,聽起來十分詭異和荒謬,不合道理,然而她的神色卻十分平靜,她並不覺得這些事情不可能發生。
「她一開始沒有進入我的記憶,因為在她最初的記憶裡,我是她最為親密的親人,是她的伴侶,但隨著她的意識更加錯亂,她當然也進入了我的記憶。」牧青丹道:「然後她被我殺死了,她在我的記憶之中,見到了她是如何生成。她覺得她是掌控一切的神靈,然而她見到了真實的自己,她見到了真相的同時,她的神識直接崩潰,她對我說道,原來她是『無』,原來她並非是掌控一切的神靈,而是原本不應存在於這世間的存在。她對我說完這幾句話,隨著她的神識徹底崩潰,她的肉身也隨即徹底消失。她似乎給自己下了論斷,她覺得她不應該存在,她便直接消失了。」
呂神靚沒有任何質疑,只是接著道:「之後你便因為她而走出了自己的道?」
「我觸碰到了她是如何進入我記憶的氣機。」牧青丹道:「這不像是元氣法則,而像是一條特殊的道。一道完全獨立於天地法則之外的道路,它毫無道理可言,就像是不受元氣法則約束的空洞。」
他說這些話時,便盯著呂神靚的眼睛,這已經是他覺得足夠精準的描述,但他知道,這依舊很難讓人理解。
然而呂神靚卻只是異常簡單的點了點頭,道:「我明白。」
「我花了很多年領悟觸碰到的這股氣機,我發現我並不能像她一樣隨意進入別人的記憶。但最終的結果,是我能夠觸碰到很多似乎根本不應該存在的記憶碎片。」牧青丹看著呂神靚,緩慢而無比認真的說道:「在我的感知裡,這方天地之間,漂浮著很多似乎應該根本不存在的記憶碎片,這些記憶碎片,是來自無數人已經遺忘的記憶。」
「所以簡單而言,一個人若是遺忘了一些事情,這段被他遺忘的記憶,就離開了他的身體,飄散回天地間,回歸於天道法則之中。正常的修士,根本觸碰不到,感知不到。感知不到,便是不存在。」呂神靚道:「然而對於你而言,你卻能夠感知,你卻知道它們存在,而且你可以利用。」
牧青丹十分震驚。
他以為呂神靚會更難理解,然而呂神靚卻好像輕易的就明白了他心中的真意。
「這些記憶碎片,我並不能讀取,但它們對於我而言,就像是天地靈氣,就是我能夠動用的威能。許多平凡的東西,都能依附這些威能,然後在對敵時,就像是會化為強大的法寶。」牧青丹再次深吸了一口氣,他看著呂神靚,更加緩慢的說道:「我不知道為何能夠如此,或許對於修行者世界而言,我這就是走出了自己的道。我就是能夠用一些平凡的器物來引聚無數記憶碎片的威能。」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呂神靚的心境卻是沒有任何的波動,她只是點了點頭,思索了片刻,道:「所以你『看』的到,觸碰得到的這些所謂的記憶碎片,自然是一種能量,每一片碎片,都可以看做是一股能量。」
牧青丹愣了愣。
這是很新鮮的辭彙。
但似乎…的確如此。
(很燒腦,難寫,所以今天的確只有這一更,明天應該能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