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苑還是那般死氣沉沉!”
霍光從戰馬上跳下來,抓起一把泥土揉碎看了看,然後就任由細細的沙土從指縫裡流走。
“聽說現在正鬧疫病呢,有些荒涼也是應該的。”
背上背著兩柄長刀滿臉胡須的狗子也從戰馬上跳了下來,跟越發俊美的霍光站在一起很是相稱。
“站在這裡就能聞見從皇宮裡傳來的腐臭氣息!”霍光抽出長刀一刀斬在一棵帶有刀疤的柳樹樹乾上,碗口粗的樹乾應聲折斷,跌落在地上。
狗子笑道:“走的時候你就用刀子禍害了這棵樹,怎麽,回來之後就要徹底地斷絕人家的生機?”
“我走的時候,給它留下了一線生機,回來的時候它居然長得半死不活的,這樣的廢物,留它作甚?”
狗子覺得霍光現在好像很不講道理。
眼看著霍光躍上馬背,狗子也跳上馬背,一行人在官道上縱馬狂奔。
嶺南之行對霍光的改變太大了,一個溫潤如玉的少年,變成目前脾氣暴躁的少年,這絕對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造成這話總變化的原因,就是無休止的殺戮。
當一個人每天都做著與自己信念相違背的事情,遲早有一天會變成瘋子。
霍光只是變得乖戾了一些並不奇怪。
經過陽陵邑的時候,霍光停下戰馬,思忖良久,還是驅馬進了陽陵邑。
霍家的宅邸就在東城門不遠處,穿過柿子街就能看到霍氏黝黑的大門。
霍家的院子裡種植了很多柿子樹,夏天剛剛過去,樹上的柿子還是青色的,也沒有特別的飽滿。
霍光下了馬,拍了拍門環,不大功夫,大門打開,開門的老蒼頭看到霍光那張臉,忍不住哆嗦一下,連忙施禮。
霍光將馬鞭子丟給了老蒼頭,大踏步的向內宅走去。
才過中庭,他就看到一群穿著花花綠綠衣衫的女子正在中庭嬉戲,而他的父親霍仲孺則用手帕蒙著雙眼,在跟這些女子們追逐嬉戲。
十四歲的霍光已經有些器宇軒昂的模樣了,那些女子陡然見到一個英俊的少年郎,忍不住停下腳步,好奇的打量著這個陌生的少年郎。
其中一個眼睛靈動的紅衣少女還衝著他眨巴眨巴眼睛,又指指暈頭轉向的霍仲孺,希望他能快點離開,免得被霍仲孺呵斥!
霍光的臉色陰沉如水,隨著他的護衛一個個來到中庭,這些女子終於發現了不對頭的地方。
有甲士護衛的人自然就是貴人。
於是,女子們一個個靠著牆站立,一聲不吭。
嘻嘻哈哈的霍仲孺撲空了好幾次,終於捉到了一個,哈哈大笑道:“紅娃,終於捉到你了。”
霍光冷冷的道:“父親,我回來了。”
喝酒過多的霍仲孺全身抖動一下,僵在了那裡,胯間有尿水淅淅瀝瀝的流淌下來。
霍光抬手摘掉父親臉上的手帕,扶著他來到欄杆處,讓他坐下,然後對那群女子道:“伺候老大人更衣。”
呆滯的霍仲孺被女子們簇擁著去了後宅。
霍光歎息一聲問狗子:“我很可怕嗎?”
狗子苦笑道:“一點都不可怕,只不過啊,你就不該來看你父親,你的到來對他造成了很大的困惑,打亂了他已經習慣了的生活。”
霍光搖搖頭道:“是他做的不對。”
“他是你父親。”
“這天底下難道只允許父親訓斥兒子,就不允許兒子訓斥父親嗎?”
狗子道:“他是你父親。”
霍光冷笑一聲道:“達者為先!”
說罷就走進了亂糟糟的中庭,也不見仆役過來伺候,正要發火的時候,那個穿著紅色裙子的女子走過來輕聲道:“家主病體不適,公子不必問安了。”
霍光站起身,想要進後宅,卻被狗子給拉住了。
霍光沉吟片刻,緩緩地搖了搖頭,對狗子道:“看來只有雲氏才是我的家。”
“那就去雲氏莊園,我老婆還等著我呢,兩個匈奴女人沒人看著,說不定已經鬧出亂子來了。”
陽陵邑到雲氏莊園,原本是要走一天一夜的,自從修通了官道之後,縱馬狂奔半日就能到。
不知為何,霍光卻沒了去雲氏莊園的心思,準備帶著一群眼睛發綠的家將們去春風樓。
才走出家門,就看見一輛熟悉的馬車停在大門外,車門開著,一個身著鵝黃色衫子的少女正笑吟吟的看著他。
霍光心頭一熱,從懷裡掏出一錠金子丟給家將們,自己一言不發的上了馬車。
狗子呵呵笑道:“有金子,我們兄弟今夜不醉不歸。”
眾家將轟然應諾,迫不及待的向春風樓方向跑去。
“耶耶要我來接你。”
雲音有些羞澀,一年多沒有見到霍光,多少有些陌生。
霍光舒服的躺在馬車上,指著逐漸遠去的陽陵邑道:“我以為他會改變,沒想到,什麽都沒變。”
雲音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焦急的道:“你不能再打你耶耶了,這不好。”
霍光煩躁的道:“我沒打他,他見到我就尿褲子,我有什麽辦法。”
“尿褲子?”
“對啊,見到我就像見到了鬼。”
“雲哲都不尿褲子了,我告訴你啊,耶耶新收的幾個弟子一點都不好玩。
曹信是個啞巴,你的兩個侄子一個侄女是三個混蛋,李禹是一個愛哭鬼,天啊,誰能想到一個長得肥肥壯壯的家夥居然害怕蜘蛛!
幸好你回來了,要不然我就要悶死了……”
不用霍光問,雲音自己先滔滔不絕的說了很多話,直到發現霍光已經睡著了這才停止。
沒了話語的催眠,霍光自然就醒來了,揉揉眼睛道:“怎麽不說了?”
“你在睡覺!”雲音有些惱怒。
“我睡著了也能聽見你說的話。”
“哦,是啊,我差點忘記了,你有過目不忘之能……你繼續睡,我說我的。
你知不知道,張安世被耶耶收歸門牆了,現在整日裡要我們叫他二師兄,阿光,你能不能揍他一頓啊?
前天的時候我問了他一句你走到哪裡了,他居然說我是傻女人等男人。”
霍光笑道:“他這話可沒說錯,你就是我老婆。”
“不成的,我們還沒有成親,不是你老婆。”
“怎麽就不是了?我說是就是!”
跟雲音說話對霍光來說是最愉快的事情,說話的時候根本就不用動腦子,嘴巴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你知道不,我娘回家了,雖然她的錢都被大娘拿走了,我娘好像很高興,即便被大娘訓斥了,也不在乎。
你說怪不怪?
在以前啊,都是我娘罵別人,從來都沒有被人罵過,我想要去找大娘,還被我娘給抓回來了,還說我年紀小,有時候分不出對錯。”
嘴裡吃著西瓜,耳邊聽著雲音那些冒著傻氣的廢話,心情愉悅的快要飛起來了。
“這他娘的才是回家的模樣。”
霍光忍不住低聲罵了出來。
“不許說髒話, 耶耶前天也說了髒話,就被大娘攆出臥室了,隻好去跟三娘睡。”
霍光擦擦手,將手墊在腦後,愉快的道:“師傅現在還不是大師娘的對手?”
“不是的,我娘說,我耶耶是故意的,他早就想去三娘那裡睡覺,故意惹怒大娘好達到目的。”
霍光抬頭咬了一口雲音手上的西瓜,吃下去之後欽佩的道:“聲東擊西啊,師傅已經深得兵法奧義。
你娘這樣說師傅是不對的,她其實希望師傅去她那裡睡,好了,不說長輩的閑話了。
阿音你告訴我,我以前住的那座小樓還在吧?”
雲音連連點頭道:“給你的那兩個醜丫鬟也在,現在啊,她們全部歸醜庸姨姨管。”
霍光又看了一眼滿臉稚氣的雲音,不由自主的搖搖頭,這一刻他覺得時間過得太慢了,時隔一年多,雲音還是沒有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