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山風刮過,金錢豹忽然丟下了野豬的屍體箭一般竄上大樹,三縱兩躍就上了大樹的高處。
雲琅咬在嘴上的野三七塊莖從嘴上滑落,他呆滯的看著浮在他腦袋頂上的那顆巨大的虎頭。
他第一次注意到老虎的眼睛是黃色的,或許是這裡陽光充足的緣故,兩隻黑色的瞳孔變成了兩條豎著的細線。
這雙眼睛裡看不到任何情緒,只有無盡的淡漠。
廢了很大勁才弄到的野三七塊莖掉在了耳邊,雲琅覺得有些可惜……
這種情緒非常的奇怪,老虎的嘴巴就在腦袋上方,自己卻在為一塊沒吃到嘴裡的補血良藥感到惋惜。
聽說老虎嘴邊的長須對他非常的重要,是他重要的寬窄測量器,現在,這家夥正在肆無忌憚的用胡須在雲琅黑漆漆的臉上來回的蹭。
莫非,這家夥在測量雲琅的腦袋大小,看看是否能一口吞下?
“人?活的?”
聲音很難聽,如同杓子刮鍋底。
老虎的腦袋被粗暴的踹到一邊,一張老婦人皺巴巴的臉出現在雲琅的頭頂。
雲琅先是瞅瞅臥在一邊的老虎,再看看那個因為沒了牙齒而顯得沒有下巴的皺巴巴的臉。
忽然想起婆婆小時候講的那個恐怖的故事,眼睛一翻昏了過去。
“虎外婆啊——”
老虎不可怕,可怕的是虎外婆……老虎不一定吃人,虎外婆一定會。
雲琅一直是這麽認為的,虎外婆的故事雲婆婆足足給年幼的雲琅講述了十年,伴隨他度過一個有一個不眠之夜。
小時候的恐懼在真實范例出現之後就變成了絕望。
自認身體不輕,虎外婆卻很容易的一隻手就把他抓起來丟到老虎背上。
老虎看起來很大,實際上很矮,雲琅的兩隻手垂在地上,兩隻腳也拖在地上,刮起了很多的枯葉。
虎外婆朝隱藏在樹上的金錢豹詭異的笑了一下,樹上的豹子就嗷的叫了一聲竄到另外一棵樹上,三竄兩竄之後就消失在密林中。
“嘎嘎,跑的快啊!”虎外婆乾笑一聲,用一隻腳挑起地上的那頭死野豬,野豬在空中翻了一個身,然後準確的落在老虎背上,與雲琅同一個姿勢。
直到這個時候雲琅才看清楚,虎外婆頭上的高高的發髻根本就不是發髻,而是一頂黑色的紗冠,只是被一條肮髒的帶子系在下頜,紗冠很破舊,粗看之下以為是一襲高髻。
一件破舊的裘衣松松垮垮的掛在身上,腰裡束著一條黑色革帶,一塊瑩白潤澤的白玉鑲嵌在革帶上,即便是雲琅這種不怎麽懂玉的人也能看出這條玉帶價值不菲。
玉革帶上還懸掛著一柄寶劍,劍鞘是鱷魚皮製成,式樣古樸,配上寶劍特有的劍鍔兩者配合的嚴絲合縫。
如果不看那張古怪的臉,這絕對是一身屬於人的裝飾,他的影子在日光下也是人的模樣。
加入一隻鳥叫起來像鴨子,看起來像鴨子,走動的樣子也像鴨子,那麽,他就是一隻鴨子。
同理,這位虎外婆一樣的家夥也該是一個人才對。
思慮至此,雲琅的恐懼之意慢慢的消退。
老虎很聽話,走在一條羊腸小路上不疾不徐,偶爾咆哮一聲,山林裡就會慌亂一陣。
雲琅很想說話,可惜喉嚨裡像是塞了一塊火炭,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
虎外婆對雲琅的身體非常的好奇,一邊吱吱喳喳的用極快的語速說著雲琅聽不明白的話語,
一邊不斷地用手指觸碰他焦黑的身體,看樣子他也很奇怪,一個人都快被燒熟了為什麽還有一雙靈動的眼睛。 穿過狹窄的山道,眼前豁然開朗,山下是一望無際的平原,放眼望去一片蔥蘢,密集的植被從山頂一直蔓延到山腳下,一條飛瀑掛在前川,巨大水流衝擊在堅硬的岩石上水花四濺,水霧蒸騰,一條七彩的長虹橫跨兩山宛如一道美麗的拱橋。
沿山路向下沉降,老虎起伏的肩骨給了雲琅極大的折磨,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被扒了皮的人,風一吹都痛不可當。
虎外婆在崎嶇的山路上行走如飛,雲琅親眼看到他的身體平地拔起一丈來高,探手就摘到了一顆野樹上的梨子。
不等雲琅讚歎,虎外婆就抬起雲琅的腦袋,五指稍微一用力,那顆梨子就四分五裂最後在他的掌中變成了一灘梨漿。
榨出來的梨子水滴進雲琅焦黑的嘴唇,剛才還為生死擔憂的雲琅立刻就貪婪的吸允梨子水,這汁水是他從未品嘗過的甘甜。
直到天黑老虎一直在走路,雲琅也不知道昏死過去多少次了,等他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彎月如鉤冷冷清清的掛在西天。
前面是一座高大的土山。
土山上黑漆漆的,好像長著樹,不過樹木都不是很高大,至少在朦朧的月光下,雲琅沒有看到驪山上古木參天的模樣。
虎外婆面朝土山跪拜,暗啞的哭聲在夜色中顯得極為淒慘。
也不知道虎外婆哭了多久,雲琅趴在老虎的背上很暖和,他非常希望這家夥能多表露一點人性好加深他對自己判斷的信任度。
事實上雲琅對那座山包覺得很眼熟,月光下看不清楚全貌,隻好把疑惑壓在心底。
虎外婆哭了很久,雲琅都睡一覺了,他依舊在哭泣。
等到啟明星出現在天邊的時候,虎外婆才直起腰身,衝著老虎低聲咆哮一下,然後繼續趕路。
老虎就不適合騎乘,顛簸的厲害,尤其是它起伏不定的腿骨,不斷地摩擦著雲琅脆弱的身體,明明馬更好一些,雲琅不明白像虎外婆這樣的高手為什麽會選擇騎老虎。
身邊的野豬經過一天半的折騰已經有味道了,很多時候雲琅都在想,在虎外婆的眼中,自己是否跟野豬一樣都是他跟老虎的食物。
對於眼前的一切,雲琅早就麻木了,自從發現自己被火快燒熟了依舊沒有死之後,眼前就算出現再詭異的事情,他也不覺得沒什麽不能接受的。
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把這裡當做亡靈世界。
一道山崖突兀的出現在山道上,老虎一個縱越就上了岩石,然後就沿著一條石道走進了一條黑暗的山洞裡。
老虎抖動一下身體,雲琅就掉下虎背,他能感覺到野豬如同鋼針一般的鬃毛已經刺進了他的肉裡。
虎外婆用兩塊石頭不斷地敲擊著,火花四濺,火光轉瞬即逝,他的神情非常的安詳,面容卻醜陋至極。
一簇小小的火光在虎外婆的手心亮起,他小心地鼓氣吹著,很快一小簇火光最終變成了一個火光熊熊的火塘。
雲琅側身躺在火塘邊上,眼看著老虎在撕扯著那頭野豬的屍體,他還是選擇閉上了眼睛。
老虎吃東西的模樣絕對談不到賞心悅目。
虎外婆用寶劍砍下一條豬腿,寶劍非常的鋒利,豬腿掉在地上,虎外婆很隨意的放在火上燒烤。
一張不知道是什麽野獸的皮子被虎外婆丟在雲琅的身上,雲琅不由得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
山洞裡充滿了燒豬毛的味道,即便雲琅身上的味道也好聞不到那裡去,他依舊煩惡欲嘔。
豬腿裡的油脂被火焰給逼了出來,掉在火塘裡不時閃亮一朵火光。
虎外婆用來烤豬腿的時間比雲琅想象的要少,應該沒有烤熟。
虎外婆吃東西很不講究,跟老虎差不多,只是一個用牙齒撕咬,一個用寶劍切削。
吃東西的速度倒是一樣的快。
雲琅的嘴被虎外婆粗暴的捏開,一大團帶著說不上來味道的白色油脂塞進了嘴裡。
油脂入口即化,這應該是這條豬腿上最精華的部位。
吃飽了的老虎臥在火塘邊上,發出老貓酣睡一般的呼嚕聲,虎外婆也同樣靠在山洞的牆壁上,不斷地打著盹。
而雲琅早就被虎外婆丟在牆邊的柴火堆上。
事實上此時天光已經大亮,借助朝陽漏進山洞裡的余光,雲琅重新打量了一遍這個山洞。
經過昨晚的煎熬,他已經非常確定,虎外婆跟老虎都沒有吃掉他的打算。
如果幸運,他就能在這個山洞裡度過一段非常難以忘懷的時光。
山洞裡其實很整齊,方方正正的,石壁上滿是鑿子開鑿的痕跡,即便已經被煙火熏得看不清本來面目,卻依舊能看清楚這裡的每一處陳設。
石桌,石凳,石床一樣不缺,石壁上的凹槽裡面甚至還有一盞油燈。
油燈的造型樸拙,甚至可以說是精美,仙鶴模樣的造型大巧不工,看似簡單的幾處點綴,卻把一個活靈活現的仙鶴展現無遺。
雲琅想要從這裡找到熟悉的東西,很可惜,他一樣都沒有找到,哪怕是掛在牆壁上的蓑衣,也與他所知道的蓑衣模樣大不相同。
直到中午太陽最猛烈的時候,虎外婆才慢慢的站起來,他就這一個裝滿水的石槽認真的洗了臉,然後重新戴好他的烏紗冠,重新束好玉革帶,挎上那柄寶劍,給雲琅灌了很多水之後就帶著老虎出發了。
這一過程雲琅甚至覺得有些肅穆,怎麽說呢?就像是一個大將軍正在做廝殺前的最後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