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爐鐵水變成了渣滓……
雲琅耐心的等暗紅色半凝固的鐵水被匠奴們從坩堝裡面一點點刮出來。
他用一根鐵棍攪了一下粘稠的鐵水歎口氣道:“攪動的時間再久半柱香,鐵粉添加的數量再減少一分……”
“小郎,小老兒已經曉得您要幹什麽,只是,您這樣就真的能弄出鋼來?
能否把道理跟小老兒說說,這裡的匠人都是卓氏的家奴,不虞外泄。”
雲琅歎口氣道:“不是擔心你們泄密,而是說出來你們弄不懂,簡單的說吧,鐵之所以是鐵,而不是鋼,兩者最大的區別就在於碳這個東西上。
我們添加礦粉再攪動鐵水,就是打算讓鐵水裡的碳被燒光,同時也能讓礦渣跟鐵水容易分離,最後直接通過燒化鐵礦最後得到鋼。
就是這麽一個簡單的過程,沒想到卻會如此艱難。”
梁翁一臉的疑惑,他實在是不明白雲琅說的那個碳是個什麽東西,不由自主的和其余匠人一起把目光落在當燃料的木炭上面。
雲琅苦笑一聲,用手帕擦擦臉上的汗水,指著另一爐已經快要燒好的鐵水揮手道:“繼續,記著我剛才的話,我們繼續,我見過有人用這個法子得到了鋼水,別人成,沒道理我們就不成……”
雲琅的話多少給了其余匠人一點信心,眾人轟然應諾,再一次掀開爐蓋,重複上一次的舉動,只是這一次,他們一邊攪,只是攪動的更加有力,添加礦粉的時候也更加的細心,梁翁突破性的拿著鐵杓不斷地將浮上來的渣滓一一潎掉。
雲琅聞著刺鼻的酸味,忽然靈機一動,抓了一把石灰丟進了坩堝,並且大聲道:“火力加大,風箱一呼吸一次!”
火爐中的火苗子騰的一下就竄起一尺來高,火焰呈亮白色,靠的最近的梁翁頭臉上的毛發立刻卷曲,汗水剛剛從皮膚裡滲出來,轉瞬就烤幹了。
其余匠人也好不到那裡去,在爐子跟前連呼吸都成了一種奢望。
滾燙的空氣進入肺中,五髒六腑如同被放上了蒸籠備受煎熬。
雲琅一瓢涼水澆在頭上,大吼一聲道:“快要成了!”
眼看著鐵水由暗紅色變成了亮紅色,梁翁也大叫道:“鐵水與以往不同!鼓風,再鼓風!”
一人高的風箱,在四個**著上身的大漢費力的推動下,進氣口發出嘶嘶的響動,每一次推動風箱,爐子裡的火苗就高高的竄起來。
眼看著渣滓已經不再出現,雲琅嘶聲吼道:“出爐!”
亮紅色的鐵水被倒進了倒好的沙模中,一爐鐵水,只能裝滿六個沙模,每個沙模只有一尺長,一寸寬,一寸深,是標準的五斤重鐵模。
鐵水倒進了模具,雲琅就一屁股坐在沙子堆上,眼睛死死的盯著那六個正在慢慢凝固的模具,一顆心噗通噗通跳的快要出嗓子眼了。
他很希望這一次能夠成功,今天已經是第十天了,廢掉的鐵水至少有一噸,用掉的木炭更是不可計數。
如果在後世,這樣的浪費屁都不算,再來十倍雲琅都不會在乎。
可是在這個把鐵當錢用的時代,如果再不給卓姬一個交代,恐怕說不過去。
工匠們耗盡了力氣,跟雲琅一樣坐在沙堆上眼巴巴的看著,那幾個拖風箱的人更是躺在地上如同死狗一般張著嘴喘氣。
即便如此,他們的眼睛依舊盯在那幾塊破鐵上。
雲琅的鼻子有些發酸,
這種如同小狗看食物一般眼巴巴的眼神讓他感觸良多。 很久以前,他們在攻克一道道難關的時候,也有過這樣的眼神,只是後來就變了,大家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人際關系上,很少關心這些事情,即便是有,也沒有那種渴望跟激動。
梁翁大口大口的喝水,只是手抖動的抓不住木瓢,水灑了一地,順著黝黑乾枯的胸膛成串的掉在沙子上,弄出一個小小的沙坑。
“一定要成功啊!”
雲琅重重的一拳砸在沙子上。
傍晚的時候,雲琅帶著梁翁抱著一個包裹來到了卓姬的小院子。
平叟也在,漫不經心的喝著茶,卓蒙抱著一把刀子站在門廊下,不懷好意的打量雲琅跟梁翁的脖子。
雲琅進院子卓蒙不好阻攔,剛要伸出手喝令梁翁滾出去,卻被雲琅陰沉的眼神嚇了一跳。
“滾開!”
雲琅的眼神極為堅定。
卓蒙跨前一步,刀子都抽出來了,就聽見卓姬清冷的聲音從大堂傳來。
“讓他們進來。”
雲琅微微一笑,回首對梁翁道:“要嘛死,要嘛自由,等一會你自己選,我只能幫你們到這個份上了。”
原本猥瑣的低著頭縮著脖子的梁翁赫然抬頭,往日順貼的胡須這一刻似乎都炸起來了。
“小老兒為奴五十年……”聲音哽咽,再也說不下去。
雲琅笑道:“留著話一會對他們說。”
說完就踏進了大堂。
端起平叟的新茶壺一頓長鯨吸水就把一壺水喝的涓滴不剩。
“還是那麽難喝,青草味都沒除掉,很失敗!”
平叟笑道:“今天這麽長氣,看樣子你成功了?就是不知道值不值你廢掉的兩千多斤鐵水。”
雲琅露出潔白的牙齒大笑道:“我想要更多!”
卓姬掀開面紗露出潔白如玉的面積,微啟紅唇笑道:“我是商賈,商賈自然是要看看貨色之後然後講價錢的。”
雲琅笑了,瞅瞅不動如山的卓姬,再看看搖著羽扇跟他媽的諸葛亮一樣的平叟道:“最討厭你們這些資本家裝模作樣的樣子,明明好奇的快要死掉了,還非要裝出一副萬事都在掌握中的模樣。”
卓姬一張俏臉頓時變得通紅,至於平叟,則笑的更加雲淡風輕,老臉上的皺紋聚在一起很像一朵盛開的菊花。
雲琅沒有繼續說下去,成功以後的人可以囂張一下,卻不能沒有止境。
麻布攤開,一塊黑黝黝的鐵塊放在卓姬的矮幾上。
“先看貨,我們再論價錢。”
卓姬對鐵器不懂,平叟走過來滿不在乎的用手指彈彈鐵塊,臉色微變,抽出一把小刀子在鐵塊上敲擊了一下,
叮……
聽到這個聲音,平叟就衝著卓姬點點頭然後就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卓蒙,用你的刀斬斷這塊鐵料!”
卓蒙立刻抽出雪亮的長刀,長刀在空中轉了半圈,然後在卓蒙吐氣開聲中重重的斬了下去。
“叮……又是一聲響,只是這次聲音大的多。
雲琅瞅著平叟笑道:“什麽壞習慣啊,用百煉刀斬鐵?
這能試驗出什麽?就是粗鐵,這麽厚的一塊鐵料,他也斬不斷啊。”
“鋼刀斬鐵,貴族們試驗好鋼或者好刀的不二法門,確實很沒道理,不過大家都喜歡,你就將就吧。”
鐵料被長刀斬出來了一個半分深的口子,至於,卓蒙手裡的刀子,已經彎了。
卓姬認真的檢查了鐵料上的口子,滿意的點頭道:“不錯,總算兩千斤鐵料沒有白白浪費。
聽著,從今天起,你每月的食俸與平公相同,另外,再給你院子裡添兩女四男六個仆役,另有馬車一輛,拉車騾子一匹,錦緞十匹,麻布一百匹,絹絲五十束,黃金十斤。”
雲琅聽得很認真,平叟也滿臉笑容準備恭賀雲琅,畢竟,一步登天這種事情不是年年都有的。
“完啦?”
雲琅張嘴問道。
卓姬一張臉有些黑,還是繼續道:“再給你一座陽陵邑的房子。”
雲琅搖搖頭道:“我的功勞你之前給的那些已經足夠多了,甚至有些奢華了。
我問的是他們你給什麽賞賜!”
卓姬有些疑惑,不知道雲琅是什麽意思,難道說家奴也需要厚賜,往日裡,不是給幾頓飽飯,幾件衣衫就可以了嗎?
梁翁噗通一聲雙膝跪地,連連叩頭道:“老奴別無所求,只求主人能給老奴放籍。”
“放肆!”
怒喝的不止卓姬,平叟,卓蒙一起斷喝,聲勢驚人,大廳裡的溫度似乎都降下來了。
梁翁渾身顫抖,顯然驚懼到了極點,不過,在雲琅期盼的目光中梁翁還是抬起淚痕斑斑的老哽咽著道:“老奴為奴五十年……”
話說了半截卻怎麽都說不下去,心中太多的苦楚堵住了他的嘴, 讓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平叟的臉色鐵青,一字一句的道:“一日為奴,終身為奴的道理你難道不懂?”
見梁翁磕頭磕的額頭都出血了,雲琅心中微微歎氣,看樣子梁翁選擇了退卻。
“自女媧造人以來,良賤已定……”平叟見梁翁不敢說話,準備乘勝追擊。
“不見得吧?昔日的始皇帝今安在?昔日皇族或者身死族滅,或者淪落為奴,誰說女媧娘娘造人之後就把人的身份給定死了?
我大漢高祖揭竿而起,斬白蛇賦大風從一小小亭長終成大業,誰說身份不可改?
即便是楚霸王項羽,也不過是說了一句“彼可取而代之,就縱橫天下不可一世,聲威煊赫之時,即便是高祖也要退讓三分。
誰說身份不可逆?”
卓姬疑惑的看著雲琅,不解的道:“你喜歡奴隸?”
雲琅沉重的搖搖頭道:“我討厭奴隸,非常的討厭,討厭他們唯唯諾諾,看到了就想踹一腳,討厭他們長著人的模樣卻跟牛馬一樣的生活。
我是人,所以就會認為長得跟我一樣,說的話跟我一樣的東西就該是人,所以我見不得一群披著人皮的牲口,如果老天真的要他們當牲口,就不應該再給他們一張人皮。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奴隸跟牲口一樣只會被動的乾活,想要他們把活乾好,乾精通,這不可能,那是人才能做到。
接下來,我要乾的事情全部都是屬於人才能乾好的事情,你這裡全是奴隸,我要他們還不如要一群真正的牲口,至少,他們的力氣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