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孔子過魯地,停車問童子:“汝為何家子?”
童子曰:“家住南山坡,家父張連子,子何為?”
孔子笑而遣之。
當年老子騎青牛出函谷關,路遇樵夫問道:“檀檀而伐,可得飽呼?”
樵夫曰:“一日兩食,伐薪三擔。”
老子曰:“悲夫……”
如今朱買臣過受降城,見雲家子甚為可愛,遂停車問道:“雲家子?”
雲家子大怒,撕扯朱買臣胡須下車,頃刻間在道左毆打成團!
“這就是雲家子?脾氣甚大!”
一個面白無須的胖大男子輕聲問何愁有。
何愁有面無表情的道:“受老夫壓製太久,事事掣肘,有志難申,滿腹怒火不得發,他人稍有忤逆,就會拔拳相向。”
胖大男子瞅瞅暴怒如虎的雲琅笑道:“孺子可教!”
說罷,肅手邀請何愁有一同進城,居然對雲琅毆打朱買臣一事視而不見。
風儀素來無可挑剔的朱買臣冠冕全無,頭髮散亂且鼻血長流,怒視雲琅道:“少上造何故如此無禮?”
雲琅笑道:“胸中鬱鬱不得志,見不得人小覷某家!”
朱買臣瞅瞅攤開腿毫無形象的坐在泥地裡的雲琅又道:“有什麽章程是老夫不知道的嗎?”
雲琅從腦袋上抓下一根草芥怒道:“你來受降城,某家一半歡喜一半憂愁。
歡喜的是終於又有一個廢材來代替某家充當門面,憂愁的是,派遣你來充任受降城太守,有大材小用之嫌。”
朱買臣用袍袖擦一把鼻血怒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該如此對待某家,你可聽聞過還未上任就被人毆打的太守嗎?”
雲琅憂愁的道:“這一場架必須打,我把這稱之為殺威架,想我初來受降城,何嘗不是滿懷壯志,兩年過後,幾次經歷生死,方知無為即是平安。
早就聽聞太守乃是人中之龍,憂心太守看不慣受降城雜亂無章的模樣下死力整治,如此就大錯特錯了,還有性命之憂。
太守初來,某家囊中羞澀,拿不出大禮迎接太守,思前想後,覺得報以老拳最為恰當,一來可以消除太守的驕嬌二氣,二來可以告訴太守受降城不是我們這些城守說了算,三來,希望太守能把這個傳統傳遞給下任太守。
如此禮物最是恰當不過了,區區薄禮謹為太守賀。”
朱買臣聽得雲遮霧繞,雲琅說的每一個字他都理解,可是這些字合成話語之後他就聽不明白了。
等他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就見雲琅已經翻身上馬,馬後背著沉重的馬包,看樣子要走遠路。
連忙伸手道:“雲郎且慢!”
雲琅大笑道:“但願你我後會無期!”
說完話,就拍一下遊春馬的馬脖子,就一路狂奔了下去,在他身後,騎都尉的大隊輜重,也開始前行。
白面無須的胖子進城之後,第一個去的地方就是糧庫,仔細查驗了糧庫,搜檢了糧食之後,才松了一口氣道:“果然是膏腴之地。”
何愁有笑道:“太中大夫不必過於擔心,陛下來白狼口所需糧秣,受降城一力供應毫無問題。”
太中大夫黃朗聞言,有些歉疚的朝何愁有施禮道:“黃某豈敢不信何侯,只是太祖高皇帝被困白登山殷鑒不遠,下官實在是不敢大意。”
何愁有皺眉道:“小心些自然沒有錯,親自點檢糧秣也是應有之事,老夫很想問問你們,既然身為陛下身畔的言官,為何不勸阻一下陛下呢?”
黃朗歎息一聲道:“陛下龍虎之姿,行動坐臥自有章程,豈是我等左右所能勸阻得了的!
說起陛下此次出行,長安城中知曉者寥寥無幾,都以為陛下是去了龍首原狩獵。”
何愁有怒道:“難道說陛下北遊,竟然是臨時起意不成?”
黃朗又歎息一聲道:“正是啊,頭一日某家還陪著陛下在龍首原狩獵作賦,第二日就已經踏上了臨晉道。
此時,我等還以為是陛下遊興大發要去觀河,等我們到了大河邊,陛下竟然下令渡河,我等匆忙覲見,方知陛下本意。”
何愁有恨恨的道:“起因是什麽?”
“白登山軍報,伊秩斜去了右北平!”
“這麽說,是白登山的求援軍報讓陛下動了北遊的心思?”
“陛下以為,白登山救援右北平刻不容緩,我大漢又不能放任右賢王輕易地肆虐受降城,邊地兵力不足,陛下認為他的一萬兩千親軍,正當其時啊。”
“所以你們就來了?你們就這樣順從了陛下?”
黃朗見何愁有的臉色越發的難看,聲音也越發的尖利,不由得低下頭小聲道:“徒呼荷荷啊……”
何愁有冷笑道:“一群媚上的無用之徒!明日去河道看守巨木中的金銀,老夫要親自走一遭白狼口!”
黃朗連連答應,一張白胖的臉卻早就抽成了包子。
朱買臣來到城主府,重新梳洗之後,就開始巡視受降城。
霍去病帶走了受降城裡的所有軍卒,雲琅帶走了受降城裡的所有民夫輜重。何愁有守著受降城裡的庫房,以及河邊的水寨,不讓他進去。
因此,朱買臣這個城主就隻好先巡視一下這座邊城。
陰暗的巷子裡穢氣衝天,很多木頭籠子已經長滿了青苔,籠子裡的囚犯,有的變成了屍骸,有的變成了白骨,還有一些早就沒了人形,正在苦熬不多的歲月。
朱買臣平定過東越的叛亂,對著一幕並沒有感到有多奇怪,一座繁榮的城市角落裡,總會有一些不為人知的醃臢事情。
他只是很奇怪,這些人明明都是羌人,也只是被鎖在籠子裡,卻看不到守衛,如果有人想要救助這些人,只需要幫著砸開鎖頭就可以了。
可是,這裡的木籠子空的不多,更多的木籠裡面都有屍骸或者白骨。
有些羌婦跟喂狗一樣的丟給那些半死的人一點食物跟水,然後就轉身離去。
那些被關在籠子裡的人也不求救,只會木然的享用自己難得的餐飯。
朱買臣嘖嘖稱奇,漢人虐待這些羌人,朱買臣絲毫不奇怪,問題是連羌人都不可憐這些本族人,這就很奇怪了。
“軍司馬說過,這些人能不能活命要看城主您的意思。”一個陪同的胥吏見朱買臣對這些人很好奇,就連忙上來稟報。
“這些人犯了什麽罪?”
“回城主的話,這些羌人都是當初配合匈奴渾邪王攻城的罪人,手上沾滿了我大漢將士的血,不值得憐憫。”
“羌人也不喜歡這些罪囚嗎?”
胥吏連忙道:“自從軍司馬來到了受降城,一心致力於繁榮受降城,從而讓一座死城變成了如今人人有飯吃,人人有衣穿的富庶之城。
這些罪囚卻一心想著要趕走我們,讓那些羌人頭目重新執掌受降城,城裡的羌人自然是把他們當做寇仇對待。”
朱買臣回想起剛剛看過的熱鬧的集市,以及人頭湧湧的胡商,不由得歎口氣道:“吾不如少上造多矣!”
準備離開的時候,又停下腳步,對胥吏道:“示威,示眾之效已經過去了,就把這些人統統放掉,任其自生自滅。”
胥吏遲疑了一下道:“這些人恐不能見諒於城中羌人。”
朱買臣笑道:“那就更應該放掉。 ”
說完話就離開了那條被受降城中人稱之為“死巷”的後街。
站在人潮洶湧的大街上,朱買臣笑眯眯的聽著南腔北調混雜成的叫賣聲,叫買聲,興致滿滿的從街道這頭走到盡頭,每一個攤子上的貨物他都要仔細的看一看,問一問,有時候甚至還下手購買一些。
等他回到城主府的時候,已是黃昏。
何愁有的那張臉在燭光下顯得極為陰森,那顆蛋頭卻熠熠生輝,兩者形成劇烈的反差,讓朱買臣不知道這個老賊到底是光明的,還是黑暗的。
“蕭規曹隨!受降城裡的典章制度不得有絲毫的更改,以前的城主全力支持羌婦,特意打壓羌人男子,這一點尤為重要,更不得更改絲毫!”
何愁有的話剛出口,朱買臣立刻覺得自己被雲琅揍了一頓並不算是冤枉。
就在這一瞬間,他心中已經起了打人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