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這句話嚇得連氣都屏住了,這世上我唯一覺得愧對的女人就是她,過了半晌我才結結巴巴地說:“我和莫先生……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
“我知道。”她堅持,“我只是有事qíng想要和童小姐談談,可以嗎?”
該來的躲不掉,我深深吸了口氣,還有什麽好怕的,反正我和莫紹謙的事已經過去了。
我換了件衣服去見莫太太,她比照片上的樣子更美,另我自慚形穢。這樣寧靜美好的女人,為什麽莫紹謙還要在外邊養qíng人?難道說男人永遠是這樣不知足,或者說男人永遠覺得自己的太太沒有別的女人漂亮?
她對我微笑說:“我叫慕詠飛,童小姐你可以叫我詠飛。”這名字讓我想起慕振飛。她舉止優雅,與慕振飛氣質頗有幾分相似,只是五官和慕振飛並不怎麽像。如果說慕振飛的俊秀是陽光般燦爛,她的美貌就是月色般皎潔,這一對姐弟真實人中龍鳳。
我隻覺得尷尬,像是小偷坐在失主面前,雖然我不是故意,可是我和莫紹謙畢竟有一段不正當的關系。
“紹謙就是那個樣子,有時候男人壓力大,在外面玩玩,我從來不說他什麽。”她的神色黯然,“嫁給他之前我就知道,她並不會隻屬於我一個人。”
“我和莫先生”我有點訕訕地向她解釋,“並不是你想的那樣子,其實他也不喜歡我,只是可能他”
我也不知道怎麽向她描述我和莫紹謙的古怪關系,慕詠飛歎了口氣,說道:“我們的婚姻起初只是出於商業利益,可是後來我漸漸發現他竟然真的愛我。他做了很多事qíng,想要引起我的注意,前幾個月有個蘇珊珊——可能你並不知道”
蘇珊珊,其實我知道。原來是這樣,我有點恍然大悟的感覺,當然,慕詠飛長得這麽美,氣質又如此出眾,我要是個男人一定也會身不由己愛上她吧。
“我覺得非常抱歉,關於網上的流言,後來又牽涉到舍弟。家父十分震怒,我這才留意到一切。莫紹謙向我坦然承認,你們一直有jiāo往,我才知道舍弟其實是在替他遮掩。我這個弟弟也挺傻的,總怕我會受傷。”
她對著我微笑,目光溫柔,我忽然很羨慕她。並不時羨慕她出身優越,而是羨慕她有這麽多的人愛,有這麽多的人盡力保護她,不讓她受到傷害。至於莫紹謙,他一貫別扭,連對妻子的愛都表達得如此變態。
“有件事qíng,在我知道的時候我就想幫助你,可是出於顧忌,我一直猶豫不決,今天我終於下了決心。”她歉意而溫柔地看著我,“我不知道要對你怎麽說,今天見到你,我才知道你是這樣很單純很可愛的女孩子,我替紹謙向你道歉,這件事根本不應該牽涉到你。如果可以,我願意替他給你我力所能及的補償。”
那個下午我神色恍惚,她對我說了很長一番話,長得讓我都覺得聽不懂了。來龍去脈漸漸鋪展在我面前,原來是這樣,原來是因為這樣,莫紹謙才會找上我,他才會那樣對我。
我一直以為是我自己運氣不好,我永遠也不曾想到的事實後面還會有另外一個真相。
我想他應該是故意接近我,這一切原來都是他故意。
只因為還牽涉到上一代人。
我隻覺得作嘔,背心裡全是冷汗,我真是覺得僥幸,僥幸自己可以逃出一條命來。
慕詠飛身份留意我的臉色,她問我:“童小姐你還好嗎?”
我很好,我沒有事,我虛弱地對著她笑,喃喃地感謝她告訴了我一切。
我在下地鐵站的時候摔了一跤,沒有人扶我,所有的人行色匆匆,我艱難地爬起來,膝蓋很痛,我還可以走路。我坐過了地鐵站,然後又折返到換乘的地方,我在路上làng費了快兩個小時,還沒有回到學校。我給悅瑩打了個電話,我告訴她,我想去看看我的父母。
悅瑩似乎能理解我,她說:“葉好,路上注意安全。”
chūn運剛剛結束,或者票幣我想象的要好買,只不過沒有臥鋪。我買了硬座,一路向南。車上的人並不多,整晚我可以伏在桌板上小睡,列車員推著小車,叫賣著從我身邊經過。我迷迷糊糊地睡著,熬到天亮的時候,車窗外的景致已經變了。大片大片的良田被縱橫的河道分割成支離破碎的綠色,是我離別已久的江南,天正下著小雨,雨點飛快地撞上來,敲打著車窗,在列車汙穢的玻璃上劃出長長的水痕。
火車站似乎永遠都是人山人海,我處了火車站,換了兩趟公jiāo,最後又租了一輛的士,到陵園的時候已經是近午時分,陵園裡很安靜。
我把買的花束放在父母的墳前,五年前是我捧著兩隻小小的匣子,將他們安放在這裡。舅舅趕過來替我料理的喪事,那時候我已經悲慟得絕望,根本不知道自己將來是否還有勇氣活下去。
墓碑上媽媽溫柔凝睇著我,她是個特別傳統的女人,從初中開始她就婉轉地對我說,女孩子要自尊自愛,不要隨便和男孩子jiāo往。我懂她的意思,如果媽媽知道我經歷過的事qíng,不知道會怎麽樣難過。跟著爸爸她也吃了很多苦,因為爸爸的桀驁不馴。我還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遇上父親單位最後一次福利分房,按條件我們家是夠格的,可是因為爸爸跟單位領導關系不好,那次分房硬是沒有我們家的指標。那天晚上爸爸一直躲在陽台上抽煙,而媽媽就在廚房裡一邊做飯,一邊默默流著眼淚。
那時的我就決定好好學習,我要考上最好的大學,要讓媽媽不再發愁,讓爸爸不再覺得難堪。
爸爸說,他會讓我們過上好日子,他辭職去了民營企業。
我們家的日子真的一天天好過起來,在我念初中的時候,我們家買了大房子,還買了車。
那時候我在班上是老師的寵兒,同學們羨慕的對象。我成績好,家境小康,我似乎擁有這世上的一切。
我不知道爸爸那些錢是從哪裡來的,我一直以為是他憑著自己的本事掙來的。她說過他的老板很賞識他,他是正經的科班出身,做了很多年的工程。
我沒想過大人的世界是那樣的虛偽,我沒想過我最親愛的爸爸也會騙我。
他做了不該做的事qíng,做了違背職業cao守的事qíng。
或者連媽媽也被他蒙在鼓裡。
不過,這樣也好吧,我們一家人,這樣辛苦,到了今天,總算是解脫。
我不要欠任何人,媽媽教過我,不要欠任何人。
我努力對著媽媽微笑,我很好,我沒有事。我會努力重新開始,過自己真正的生活。
開學後的第三天,悅瑩陪我去的醫院。手術是無痛的,我也確實沒有感覺到痛苦,因為有麻醉劑,我睡著了片刻,醒來的時候手術已經做完了,我躺在病chuáng上掛點滴,悅瑩在一旁守著我。
我對悅瑩笑了笑,幸好還有她,幸好還有她一直在我身邊。悅瑩給我在手腕上系了穿菩提子,然後碎碎地告訴我說:“這是我那bào發戶的爹,巴巴兒替我從五台山上請下來的,據說很靈驗,我現在把它轉送給你,以後你可得太太平平的,不要砸五台山那位高僧的招牌,好不好?”
我溫柔地注視著她:“你真像我媽一樣羅嗦。”
她噗地笑了一聲。
悅瑩給我找了家酒店,從醫院出來後悅瑩陪我去酒店睡的,第二天她才回學校。早上她走後沒多久,我又迷糊睡著了,聽到門鈴我還以為悅瑩忘了什麽東西。我爬起來,牽動腹內深處的傷口,隱隱作痛。疼得並不厲害,好像是痛經一樣。可是我心裡很難受,有些傷痛我想我一輩子也沒辦法忘記了。
我剛打開cha銷,門就被人用力推開,門外站著的竟然是莫紹謙。
我連害怕都忘記了,只是嚇呆了,站在那裡怔怔地看著他。
莫紹謙的樣子很可怕,他像是一整夜沒有睡,眼睛裡全是血絲,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子的他。他看著我,就像看著個什麽怪物,我被他看得心裡直發毛,他說過再不要見到我,可是他怎麽會找到這裡來?
我終於往後退了一步,我一動他就抓住了我的手腕,我的骨頭都要折了,他手上力氣真大,我幾乎疼得要流淚了。他下顎緊繃的曲線看上去真是可怕,全身都散發著戾氣,一個字一個字像是從齒fèng裡擠出來:“你為什麽——”
我從來沒見過他這種樣子,連上次我從T市回來,和他提分手那次,他的反應也不像今天這樣失態。我明白他在說什麽了,我隻覺得又急又怒,我沒想到他會這麽快知道,我更沒想到他會找到這裡來,我最沒想到他會是這樣激烈的反應,我口不擇言本能地想要撒謊:“不為什麽——孩子根本就不是你的!”
沒想到這句話會狠狠氣到了他,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瞳孔在急劇收縮,他一把就扼住了我的脖子,他五指的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我被掐得頓時喘不過氣來。他幾乎是要扼死我:“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我也想知道為什麽!為什麽我們之間有這樣的孽緣糾葛,為什麽他明明深愛他的妻子他還要用這樣的方式去傷害她,為什麽他明明有真愛在身邊還不珍惜,為什麽他不gān脆掐死了我?我真的快被他掐死了,我拚命想要拔開他的手,那簡直是一把索命的鐵鉗,我的視線模糊起來,我看到他的臉已經是重影,沒想到我終究還是逃不掉,在我以為一切惡夢都已結束之後,在我一位人生可以重新開始的時候,我因為窒息而出現了幻覺,他的臉扭曲變形,眼睛裡竟然似有一層水霧。
我一定是真的要死了,肺裡再沒有一絲空氣,所有的一切都暗淡下來——媽媽,我想你。
黑暗如同母親,對我張開了溫暖的雙臂,將我溫柔地包容和接納。
我醒來是在醫院裡,點滴管裡吊著藥水,不知道是什麽藥,我有些疲倦地在枕上轉過頭,看到病chuáng前站著一個人。
病房裡光線很暗,只有chuáng頭有一盞燈,我卻幾乎嚇得要跳起來。
莫紹謙!
莫紹謙他還在這裡。
他一定有很多次,都想真的殺死我吧。
他整個人都隱在黑暗裡,我看不清他的表qíng,我像一只見到貓的耗子,怕得連牙齒都在發顫。
他一動也沒有動,我隻覺得倦意沉重,這樣的日志我過夠了,我忍了又忍,以為忍到了最後,以後再不用忍耐。可是偏偏有這樣的意外,我想我真的夠了。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