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老頭兒捋起袖子像路邊攤販一樣討價還價,最終兩邊各退一步,傅老爺子以一壇狀元紅和一壇江南老窖為代價預定了一個轉心瓶。
傅老那叫一個心疼,那叫一個不舍,歎著氣說:“我怎麼就花兩壇好酒買你那點泥巴。”
唐老臉皮直抽搐。
這老頭兒簡直太不要臉了,他能反悔嗎?
寧向朗在一旁聽得直樂。
傅徵天倒是習慣了自家老頭兒這副德行,他問寧向朗:“還要多久才能把轉心瓶燒出來?”
寧向朗說:“我們早上燒了兩次,工序基本上摸熟,接下來就剩下在畫片上花功夫了。照老唐那挑剔脾氣,估計還得多琢磨兩天,你要是有事可以先回西北。”
傅徵天夾了口菜,說:“我沒什麼事。”
寧向朗一聽就知道這傢伙睜著眼說瞎話,他數道:“你怎麼就沒事了?明天你不是跟公司那邊說好了要過去一趟嗎?沒見過你這麼自在的‘老闆’,員工想瞻仰一下你的聖容都得掐好日子伸長脖子等著你去臨幸。”
傅徵天:“……你話裏語病太多,我就不挑了。”
傅徵天最後還是被寧向朗哄回了西北。
傅徵天回去了,寧向朗直接就住到了唐家,徹底跟唐老閉關琢磨轉心瓶的事。
沒想到他們的工作接近尾聲的時候就迎來了一個意外的客人:楚老爺子。
寧向朗坐在唐老旁邊看著對面的楚老爺子。
這老頭兒也快七十歲了,還跑這跑那,真是辛苦啊!
而楚老爺子也在觀察著寧向朗。
這是他第二次見到寧向朗,上一次寧向朗是跟傅老在一起,這次寧向朗則跟唐老在一起。不知道為什麼,他不怎麼喜歡這個看起來很討喜的少年,特別是寧向朗看向他的眼神,似乎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蔑視?
楚老爺子帶著楚家走過了那麼多坎兒,說是閱人無數也不為過,察言觀色的能力還是有的。要說寧向朗真是傅老或唐老的親孫子,那是他們投胎投得好——他絕對會服氣,寧向朗怎麼瞧他他都服氣。偏偏這小子名不見經傳的,楚老爺子心裏能舒坦嗎?
好在楚老爺子修煉得還算到家,心裏怎麼惱火臉上依然沉得住氣。他笑著問道:“又見到這位小友了,這莫非是唐老你新收的徒弟?”
論家族的話,唐家是不如楚家的。不過唐老是唐家的一朵奇葩,家族沒落也不算事兒,光靠他自己一個人就能完全打進傅老爺子那批人的圈子裏。
說他是奇葩的原因就在於但凡有家族裏的後輩來請教他問幹點什麼好,他總說“種田不錯”“要致富,多種樹”,於是在他的慫恿之下唐家多了大部分人都致力於發展華夏林農事業……
好好一個制瓷世家給他弄成了林農世家!
人稱“林農先鋒”唐成霖。
這也是寧向朗跟唐老搭上線的契機,唐老對寧安國重組的農業機械廠非常贊許,親自跑了幾趟去參觀,不僅參觀廠子,還跑山地和盆地那邊實地視察,最後更是直接把兒子扔過去跟寧安國搭夥幹事。
寧向朗和許明蘭就是在那時候認識唐老的。
唐老在老朋友面前很不要臉,但在楚老爺子面前還是留著臉皮的。
可秉著寧向朗在旁邊絕對不能肯誇寧向朗半句的原則,唐老很嫌棄地回道:“這小子是我徒弟?哪有可能?我就是缺人給我打下手,臨時抓他過來頂一頂而已。”
寧向朗聽了也不生氣,他跟唐老之間的相處一向都以互損為樂趣,這點小打小鬧在他聽來早就不痛不癢了。
偏偏這話落在楚老爺子耳裏就不太一樣,唐老“嫌棄”得太順口,楚老爺子信以為真。於是他連寧向朗的名字都不問了,點點頭說:“原來是這樣。”
唐老問:“老楚,你來是有什麼事?其實有事電話裏說就成了,用不著親自來一趟。”
楚老爺子精神一振,知道正戲該來了,他坐直了身體:“我是想請老楚你幫個忙,不親自來一趟不放心。”
唐老說:“幫什麼忙?我可得知道幫什麼忙才敢答應。”
楚老爺子說:“我們那邊不是剛出來一批人嗎?我想請你去給他們上兩節課,讓他們少走點彎路。”
唐老點點頭:“這點小事電話裏打聲招呼就行了。”
楚老爺子說:“還有一件事,說出來你可能會說我貪心,不過我還是想拜託你幫一把。過段時間西歐那邊的文森特先生一家不是要來嗎?唐老你是負責接待他們的人,到時候你能不能把秉和和應昆也帶上?秉和一直想進一步打開西歐市場,文森特先生,我今天豁出臉來就是想求唐老你幫把手。”
唐老聽後臉色一頓,正色說:“老楚,不是我說你,兒孫自有兒孫福,你操心那麼多幹什麼?文森特先生一家人的接待工作我們早就準備好了,往哪兒插兩個人進去?”
唐老話裏的拒絕擺得很明顯。
楚老爺子歎了口氣,說道:“我也知道我操心太多了,不過我這也是於心有愧啊。當初秉和他爸爸把他們孤兒寡母託付給我,我卻沒有照顧好他們,還讓秉和媽媽早早就沒了。秉和和應昆都是有能力的,跟他爸爸一樣,只要給他們機會他們肯定會走得比誰都遠。”
寧向朗樂了,成功最重要的兩樣東西就是實力和機遇。有人幫忙把機遇都準備好了,只要實力不太差都能出頭!
見楚老爺子馬上就要進入讓唐老為難的苦情模式,寧向朗平靜地說:“老唐你本來不是說讓我跟你一起去的嗎?反正我要回家了,你把這個位置留給他們其中一個人就成了。”
寧向朗滿不在乎的態度換來唐老的一瞪。
人家都是讓一把年紀的老爹出來演苦情戲爭取機會,他卻那麼不上心,非說要回西北!
理由是什麼?理由是他要開學了……
這傢伙早八百年就該結束“高中”生涯了,還開什麼學?偏偏他就是不肯提前踏進大學校門。
簡直混賬!
不過寧向朗都開口了,楚老爺子這邊倒是不好搪塞過去了,唐老只好應下楚老爺子的要求。
本來沒多大希望的事情被個半大少年一句話解決了,楚老爺子心裏百味雜陳。
他第一次正視起寧向朗來。
仔細一想,唐老一開始那番嫌棄的話分明是對晚輩的調侃居多!
這個少年不簡單。
楚老爺子面帶笑容:“唐老,謝了。我老楚沒什麼幫得上你的,往後在協會裏大概也只能在跟在你後面搖旗呐喊,我這張臉啊,真是早就沒了。”
唐老最聽不得楚老爺子這種話,他這人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口裏說得再狠,幫得上忙的事他還是會幫。這也是他能交上那麼多朋友的原因,他為人豁達、不怕吃虧——當然,吃不起的虧他也不會犯傻。
想到楚老爺子年紀一大把了還親自跑一趟,就為了給他那養子和孫子鋪路,唐老也沒話說了。
唐老把話題轉到楚老爺子另外三個兒子身上:“你家老大老二沒什麼消息,這幾年都忙什麼去了?”
楚老爺子說:“他們?他們能有什麼忙的?一個在南邊搞海運,一個搞物流吧,兩個都沒多大出息。”
唐老說:“只要不鬧騰出什麼事來就好。”
提到這個楚老爺子臉色就有點難看:“是啊,至少不像我那小兒子,都多大的人了,還整天鬧騰!不學無術就算了,還打著楚家的名義出去丟人現眼,我遲早會被他氣死。”
寧向朗在一邊冷靜地旁聽。
這幾年他跟傅徵天走得近,倒也聽到過他那兩位血緣上的“大伯”和“二伯”的消息。
他們兄弟倆感情挺好的,也挺看得開,看清楚老爺子心裏根本沒有親兒子的位置時就南下謀求發展。雖說在楚老爺子看來他們是小打小鬧撲騰不出多少水花,但橫向對比一下,他們比起很多同齡人來說已經很不錯了。
至少傅家已經關注上他們。
楚老爺子看不上眼也沒什麼要緊的,自然會有慧眼識珠的人。
至於楚建彬丟不丟人,那根本不在他的考慮之中。有個話叫“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這人當初能夠做出毀掉升龍窯那種事,再來一遍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這次他把接觸文森特家族的機會讓給楚秉和,以楚秉和的長袖善舞肯定能抓緊這次機會吧?
這樣一來楚建彬肯定更眼紅了。
兩邊的矛盾越深,鬥得就越狠,只要他們的戰火別燒到無辜的人身上他相當樂於坐山觀虎鬥。
免得為這種人髒了自己的手。
寧向朗笑了笑,跟唐老一起送走楚老爺子。
沒想到把人送走,唐老就劈頭蓋臉地追問:“小子,你看不慣老楚?”
寧向朗一臉鎮定:“怎麼這麼說?”
唐老說:“因為看不慣他的人很多,說他老糊塗的人也很多,他這個人在很多事情上確實拎不清。你應該也知道他們家的事,楚秉和雖然只是他養子,但他是一門心思把楚秉和當繼承人來培養的,連第三代的繼承人他都確定是楚秉和的兒子了。說實話,我不太喜歡楚秉和,那人眼神太陰沉了,不是個磊落人。所以即使是老楚親自出面,很多人也不太想答應。”
寧向朗一樂:“有那麼好的條件還能混成這樣也不容易。”
唐老說:“你也別小看人,不太喜歡楚秉和的只是我們這幾個老不死的老頭兒而已,在外面他還是很吃得開的。”
寧向朗搓著手,語氣洋溢著熊熊的八卦之火:“你們不喜歡他肯定不只是因為他長得有礙觀瞻,有內情!求八卦!”
唐老說:“哪有什麼內情,楚秉和的親生父親生前救過老楚的命,臨死前把楚秉和母子託付給老楚,這人人都知道。但是很多人都不知道為什麼楚秉和連姓都改了,直接變成楚家人,而知道原因的人都從來不說出口。”
寧向朗說:“楚秉和的生父不簡單?”
“是不簡單,”唐老說:“簡單來說,楚秉和的父親是個爭權失敗的激進派好戰分子。”
唐老這麼一說,寧向朗就徹底明白了。
從唐老這批人口裏說出“爭權”兩個字,爭的自然不是別的,是軍政大權!
還以為是怎麼回事,原來楚老爺子居然收留了一個慕容複!
這種人是最難搞的,估計即使進了監獄,他也只當是忍辱負重、臥薪嚐膽吧?
楚老爺子大概也是一個狀態,沉浸在自己被“臨終托孤”的壯烈情懷裏頭不可自拔,即使要為讓楚秉和重現他父親的輝煌賠上整個楚家都在所不惜。
一直以來的疑惑就這麼輕輕巧巧地解開了,寧向朗心裏頭只有一個感想:對於這種腦子不清不楚的人,早點遠離才是正道——離得越遠越好。
必須給他那及時開悟的“大伯”和“二伯”點個贊!
同時寧向朗也明白唐老為什麼要把這些從不外傳的秘辛告訴他,唐老看出了他對楚家莫名的敵意,希望他早早抽身不要捲進去。
寧向朗微微一笑:“我明白了,只要你們還在他肯定就翻不了天,我絕對不會跟楚家牽連不清。”
唐老見他一點就通,也放下心來。他說:“我知道你小子的脾氣,你不想說的事情怎麼問你都不會說。回西北就回西北,老朱那傢伙不肯露面,你幫我帶句問好的話。還有,好好跟他學,你看他都八十了,你可得把他的絕活全都學到手,別讓那擰拗的老東西帶進土裏去了!”
他這話說得糙,語氣裏卻滿是唏噓和懷念。
寧向朗聽在耳裏也有些傷懷。
朱老年歲漸高,身體狀況本來就不太好,年前張著還拿師門傳授的東西昧著良心出去造假撈錢,氣得朱老渾身直哆嗦,直接把張著趕出門。
張著倒也光棍,馬上出發來首都發展。
——還跟楚秉和湊到一塊。
唐老歎了口氣,又問了一遍:“你真的不留下來,就憑你在轉心瓶上出的力,文森特也會對你另眼相看!”
寧向朗笑眯眯:“難道我不出面,你就準備把仿燒轉心瓶的功勞獨佔了?”
唐老橫眉豎眼:“我是那樣的人嗎?”說完又笑了,“你這小子,就是吃定了我還是會把你介紹出去吧?成,你回去吧。”
就在這時,許明蘭突然闖了進來。
她焦急地抓住寧向朗的手說:“小朗,你的電話打不通,徵天爸爸出事了,徵天媽媽希望你能你馬上回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