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徵天正在度過一生中最黑暗的一天。
傅麟的命保住了,但是還住在重症病房,並沒有完全脫離危險。
傅徵天咬著牙追問出事的原因,小到傅麟喝了幾口水的細節都來回盤問了幾遍。
傅麟身體弱,常年大病小病纏身,任何一個醫生替他看過以後都會有這麼一種感想:這樣的情況能活到四十歲真是奇跡!
這次傅麟犯病是有原因的。
根源在於傅氏在西北的總部出了個內鬼,平時這種事一般不經傅麟的手,巧的是這回傅麟正好到公司巡視,趕巧就把正在竊取公司機密的內鬼抓了個現行。
對方沒想到會恰好碰上傅麟,一時失控推了傅麟一把,奪路而逃。
被人推了一把這種事擱在別人身上根本不算事,換成傅麟卻是近乎致命的攻擊!
傅麟當下就被送到醫院搶救。
傅徵天回來時聽到的就是傅麟性命垂危的消息。
由於深知傅徵天的個性,傅母並沒有把真正的事實告訴傅徵天。
偏偏傅徵天不是容易糊弄的人,他很快就抽絲剝繭找出了真正的原因。表面上沒什麼,一股驚人的戾氣卻在傅徵天心底蔓延。
傅徵天是有準備的。
在他懂事開始,他就時刻準備著失去傅麟這個父親,同時他也時刻準備著從傅麟手裏接過重擔。
可是幸福美滿的日子過太久了,他幾乎忘記了那種每時每刻都在提心吊膽的生活。
平靜美好的假像乍然被打破,傅徵天能清晰地感覺到蟄伏在心底的黑暗在一瞬間漫開。
他心裏仿佛關押著一隻猙獰的惡獸,在找出傅麟病倒的原因時它徹底沖出了牢籠,他憤怒得快要發瘋了!
傅徵天唯一的想法就是:殺了他!殺了那個人!不,殺了那個人太便宜他了,要讓他生不如死!
傅徵天沒有讓罪魁禍首逃脫,他第一時間就聯繫自己的人在各個交通要道攔堵潛逃的內鬼。
內鬼的家人也都被控制起來。
確定傅麟的情況穩定下來之後,傅徵天親自趕了過去,在內鬼推倒傅麟的地方狠狠地給了對方一頓拳腳。
只有這種最原始的方式能讓他將心裏的火徹底發洩出來。
傅徵天下手之狠讓將人送過來的安保人員都一陣心驚。
雖然傅徵天向來擺著冷峻到極點的臉色,但到底還是個二十歲的年輕人,很多人並沒有真正對他懷有“敬畏”這種心情。
看到傅徵天打完人以後冷漠地整理著自己的袖口,目睹整個過程的人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年輕人並不好惹。
內鬼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他知道自己肯定逃不過去了,大聲說:“你這是犯法的,你沒有權利打我!我只是推了一下而已,你父親本來就是短命鬼——”
傅徵天一腳踹在內鬼的胸口。
內鬼連呼吸都快停頓下來。
傅徵天冷笑著說:“真是耳熟的說法,我想我知道你背後的人是誰了。殺人償命,這道理你懂吧?不過很幸運,你並沒殺成功,我可以留你一命,讓你在監獄裏好好享受你的下半輩子。至於你背後的人,我會慢慢跟他們清算。”
見內鬼呼吸困難,傅徵天挪開了腿。
他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內鬼:“最近我經常關心北非那邊的新聞,那邊又落後又混亂,民眾簡直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我一想到友邦的朋友們還吃不飽飯,心裏就覺得慚愧啊。聽說你的家裏人都很優秀,現在國家正需要這樣的人才去支援友邦,我已經幫他們申請去北非參與人道主義援助計畫,幫助我們最友善的盟友搞好基礎建設。你們的高風亮節,你們的無私奉獻,我真是敬佩極了,放心,你在監獄裏的待遇就交給我去打點就好,我會好好為你安排的。”
內鬼整顆心如墜冰窟。
傅徵天出現在總部的次數,比季平寒那個殘廢出現的次數還少,偏偏像是長了眼睛在總部似的,提拔的總是別人,每次都繞過了他。
次數一多,他心裏當然不平衡!去年他在外面喝酒時喝高了,抱怨了兩句,沒過多久就有人找上了他,說要跟他合作。
對方要他做的事情不多,只要他把總部的某些資料傳出去順便及時彙報這邊的動向就好。
而對方的報酬很豐厚。
內鬼嘗到了甜頭,越幹越賣力。像這次吧,其實那邊都沒來指令,是他自個兒瞧見一份資料好像挺有價值的,就想設法弄出送過去表忠誠。
沒想到會撞上傅麟。
更沒想到這個乳臭味幹的傅家第三代居然會這麼狠。
內鬼沒有懷疑傅徵天在嚇唬他。
以傅家的能耐,送幾個人去北非參加所謂的“人道主義援助計畫”、跟監獄打招呼搞點特殊“安排”,根本就只是小事一樁!
他艱難地忍著渾身的疼痛,哀求道:“我兒子還小,你就放過他吧!我說,我什麼都說!”
內鬼將自己跟那邊搭上線的過程完完整整地交待出來。
內鬼背後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傅徵天的堂伯傅敬城,那是個出了名的笑面虎,一直認為他們那一支才是傅家“正統”,傅老爺子不過是靠著槍桿子才搶走了當家人的位置!
安排這種小小的“間諜”,傅敬城當然沒有直接出面。不過內鬼也不是蠢人,傅敬城那邊的人要是不透點風聲,他怎麼可能捨棄大好前程幹這個?
傅敬城那邊的人不僅透露了傅敬城的存在,還給他畫了個大餅,大概就是將來他們這一支重新掌權,他就是大大的“功臣”。
內鬼交代出所有事情,滿臉乞求地看著傅徵天。
傅徵天冷笑:“說完了?”
內鬼心裏咯噔一跳。
傅徵天說:“可惜你說的這些對我一點意義都沒有。我這人一向很有原則,說出口的話就不會再改。所以沒辦法,只能委屈你了。”他伸腳踩在內鬼胸口,語氣比外面的冰天雪地還要冷,“你的下場就是對你那些‘同夥’最好的警告,我倒要看看還有誰敢當內鬼!”
傅徵天讓人將內鬼送到警察局,同時讓傅氏的法律顧問直接跟過去遞交立案材料。
他可是遵紀守法的人。
傅徵天將整件事處理完後回到醫院,傅母憂心地看著他。
傅徵天臉上沒什麼表情,對傅母說:“我來守著就行了,媽你回去休息吧。”
傅母不肯:“你也一直沒合眼,你去休息。”
傅徵天不說話。
傅母知道自己隱瞞事實的做法已經讓傅徵天很不高興,再堅持下去只會讓傅徵天更加生氣。
事到如今她只盼著寧向朗快趕過來。
如果要問傅徵天能聽得進誰的話,大概就只有傅麟跟寧向朗兩個人了。
似乎是聽到了傅母心裏的期盼,寧向朗在傅母被送回家之後的五分鐘就趕到了醫院。
走在安靜的長廊裏,寧向朗幾乎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和心跳聲。
想到傅徵天此時此刻的感受,寧向朗忍不住加快了腳步。
等他走到重症監護室附近時,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重症監護室外的傅徵天。
這時候距離傅麟被下病危通知已經一天一夜了,還沒有完全脫離危險。
即使沒有走近,寧向朗都能清晰地感覺到傅徵天這一刻的心情。
從認識傅徵天的那天起,他就知道這人背負著怎麼樣的痛苦。他深愛著他的父親,為了不讓他父親失望,他可以付出比別人多千百倍的努力,他可以想盡辦法完成他父親希望他去做的事。
因為人人都告訴他,他父親是個“短命鬼”。
所有的快樂和美滿,都有可能在下一刻徹底破滅。
寧向朗也曾經感受過這樣的痛苦。
在他“回來”之前,何嘗沒有過過那樣的日子!要不是寧安國病重,他也不會拼了命地往上走、他也不會拼了命地想重建胡家灣,在寧安國去世之後他的整個世界都變成灰暗一片,要不是有二舅跟其他朋友開導、要不是寧安國還給他留下了重建胡家灣的期許,他恐怕會隨之崩潰。
寧向朗很怕傅徵天也陷入那種狀態,畢竟傅徵天的情況跟當初的他實在太像了。
寧向朗上前給了傅徵天一個擁抱。
他伸手摟緊了傅徵天,讓傅徵天貼在自己心口。
清晰的心跳聲傳進傅徵天耳裏,溫暖而有力的懷抱也讓傅徵天漸漸有了重新活過來的感覺。
傅徵天喊:“寧向朗。”
寧向朗答:“是我。我聽到這邊的消息,馬上就趕回來了。”
傅徵天沒再說話。
這時病房裏出來一個醫生打扮的中年人。
寧向朗禮貌地上前搭話,很快就將傅麟的情況問得清清楚楚。傅麟是在摔倒時正好磕傷了腦袋,再加上這段時間他身體一直不太好,這麼一折騰算是徹底爆發了。不過經過這一天一夜的緊急搶救和嚴密監控,傅麟的病情基本算是穩定下來,再觀察一晚大概就能轉進普通病房調養了。
寧向朗如釋重負。
他回到傅徵天身邊替傅徵天理了理衣領,說道:“醫生說再觀察一晚就沒事了,你別太擔心,我去給你買點吃的。”
傅徵天點點頭。
他看著寧向朗快步離開,莫名地覺得那腳步就像是踩在自己心坎上一樣。
做了這麼多年心理建設,即使真的出了事他理應要鎮定地接受。可在聽到事情原委後他還是怒火中燒,甚至有點責怪向隱瞞事實的母親——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責怪什麼,只知道自己心裏燒著一團火,而且它還越燒越旺,如果沒有人來把它撲滅,它遲早會蔓延到他心裏的每一個角落,最終導致他做出更不理智的事!
在寧向朗二話不說抱住自己的時候,傅徵天才發現原來自己也需要這樣的安慰,也需要別人用最原始也最直接的方法給予自己一點慰藉。
在任何人——包括他母親眼裏,他都是無堅不摧的人,即使是出了內鬼,他母親也只擔心他報復得太過火。
只有寧向朗從來沒把他看得太高。
一直以來只有寧向朗始終認定他跟同齡人一樣,難過時需要想辦法舒緩,痛苦時需要想辦法發洩,煩躁時需要想辦法找點樂子……於是也只有寧向朗會拉著他去做那些在別人看來他絕對不會去做的事情。
只有寧向朗。
這一刻的傅徵天就像一個溺水的人。
而寧向朗是他所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浮木。
所以理所當然地,他不願放開手。
寧向朗並不知道傅徵天的想法,他按照傅徵天往常的口味買好食物趕回醫院,坐在走廊的長椅上跟傅徵天並排坐在一起填飽自己的肚子。
有寧向朗陪著吃,傅徵天終於找回了食欲,一天一夜沒合眼也沒進食,他吃了七分飽就擱下了筷子,怕自己吃太多對腸胃不好。
他不能倒下,因為要是傅麟真的不在了,他就得當傅麟的接班人。
那是他的責任。
傅徵天的目光變得很堅定。
寧向朗察言觀色的能力是一流的,他一看就知道傅徵天已經走出來了。他收拾好兩個人吃完的飯盒,又遞給傅徵天一瓶水。
等傅徵天乖乖喝完了,寧向朗就說:“你睡一下吧,要是覺得靠在椅子上睡不舒服的話我肩膀可以借你靠——傅叔的情況我幫你注意著,不會有問題的。”
傅徵天說:“你剛下飛機,也很累。”
寧向朗說:“沒有的事,沒見我剛剛才跟你一起吃飯嗎?我在飛機上已經睡過了。”
寧向朗好說歹說,傅徵天才勉強答應眯一會兒。
人一放鬆下來是很容易入睡的,傅徵天很快就靠在椅背睡著了,不過大概是還擔心著傅麟的情況,他的眉頭始終沒有還舒展開。
寧向朗看著傅徵天擰起的眉心好一會兒,心底也一陣難受。
籠罩在傅麟頭頂上的死亡陰影對傅徵天來說簡直是種煎熬。
“希望傅叔能平安度過這個難關吧。”
這時季平寒過來了,他身後依然是那個早些年給他推輪椅的人,叫張遇奎。
寧向朗一見到人就乖乖喊:“季叔,張叔。”
季平寒點點頭,說道:“這個傅麟,平時沒事就裝病,這下好了,還真病上了。”他看了眼傅徵天,“他沒事吧?”
寧向朗說:“沒事了。”
季平寒說:“我跟你張叔是來換班的,你叫醒徵天跟他先回去,明天再過來吧。”
寧向朗:“……”
季平寒:“怎麼了?”
寧向朗:“要不,季叔您來叫醒他?”
季平寒:“……”
得,還是讓他這外甥繼續睡吧。他可沒忘記上回他不信邪讓張遇奎去把傅徵天弄醒,結果沒睡夠的傅徵天直接跟張遇奎打了起來,差點沒把屋子掀了。
這麼大的起床氣,以後這小子娶了老婆可就有樂子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