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昨天被當做池家小姐抓回去到今天出嫁的這一天一夜時間裡,我對自己接下來的這個洞房夜做過各種各樣的假設和准備。善良的福媽曾追問過我是否**於那個戲子,見我應得含含糊糊,臉色大變,出門上花轎前,甚至偷偷塞給我一團棉花和一泡雞血,叮囑我洞房時一定要用,否則只怕難逃我的新婚丈夫的雷霆之怒。
池小姐到底是不是處子之身我不清楚,但我和楊宇交往兩年,傾心相愛,如果不是一年前我母親的病發,我們早已結婚了。這一年來我無心於情事,他也體諒我,這才幾乎沒有一起過,或許這也是他最後背叛我的一個原因吧。
但是現在,為了我的謀劃,我不能激怒我的“丈夫”。如果實在躲避不過,我甚至已經決定就用福媽叮囑我的這招蒙混過關,希望不被他察覺。
千思萬慮,我的新婚丈夫竟然會把一個男人丟到我的面前,這是我之前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的。
我呆呆望著這個男人,根本沒意識到他口中叫的“景秋”就是我現在的名字,直到耳際聽到皮靴踩過樓板發出的腳步聲,這才猛地驚覺了過來。
這個極其漂亮的男人,就是那個昨天帶了我私奔的戲子!盡管到現在,我對他的瞭解只限於他的藝名“玉堂春”。
樓少白跨過仍倒在地板上的那男人,停在了他和我的中間,目光陰沉地望向了我,高傲的鼻樑之下,略薄的唇緊緊地抿了起來,在唇際擰出一道略顯猙獰的弧線。
“池景秋,池老頭費勁心機把你嫁給我,就是准備讓我戴綠帽的嗎?”
他開口說話,嗓音醇厚,卻帶了絲說不出的薄涼。
如果我不是這個名叫池景秋的女人,我大概會為這個彷彿從民國電視劇裡走出來的英俊男人心跳數下。但是現在,我只感到緊張。
他說話的時候,我明顯感覺到了他話中的陰冷和嘲諷,還有一絲隱忍的憤怒。
男人都是這樣的吧。即使他根本不愛這個池家的小姐,他也絕不能容忍一個即將要成為自己妻子的女人與別的男人有染。
我微微垂下眼睛,盯著他腳上那雙幾乎反射了燭火的黑色馬靴,腦子裡飛快轉著念頭,想著該怎樣渡過這難堪的一幕。
“今天就要嫁人,昨天居然還和男人私奔。池家就是這樣教養女兒的嗎?可笑池老頭,還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明天我要是把這個男人和你一道拎到他面前,你說,你那個爹會是什麼表情?”
他還在繼續挖苦我,我的後背已經略微有了汗意。
事情發展得已經完全超出了我的想像。
我本來只想盡量小心地繼續扮演池景秋的角色,努力取得他的信任,然後經由他找到通地七或者地宮的線索。卻沒想到第一個照面,兩個人就是這樣水火不容的局面。
“這個新婚夜,我這個新郎是不是該讓出位置,讓你們這一對苦命鴛鴦共效於飛,嗯?”
他慢悠悠地說了一句,地上的玉堂春突然慘叫了起來,撕心裂肺般地。
他的左手已經被一隻馬靴踩住,慢慢地不停碾壓,我甚至聽到了骨頭碎裂時發出的輕微卡卡聲音。
我心驚肉跳,一陣不忍。這個人,太過陰狠了。
大約是我眼中流露出的不忍之色被他察覺,他的臉色變得更陰沉了。我一驚,急忙想收住,卻已經晚了,輕微的卡嗒一聲,他手中竟已經多了只烏黑的手槍,槍口對准了地上的男人。
“樓少白,你要幹什麼?”
我大驚失色,脫口而出。
“你說呢,我親愛的夫人?”
他陰仄仄地看著我,目光閃爍不定。
他要殺了這個給他帶來恥辱的男人。
“少帥,少帥,求你放了我吧。我和她真的沒什麼!她從前經常來看我的戲,我們就這樣認識了,但我真沒和她睡過覺,我不敢,怕出事了她爹和她哥哥會找我麻煩!我只是個唱戲的,想混口飯吃而已。前幾天她突然來找我,叫我帶她私奔去,又說自己存了很多金銀私房錢,我一時貪心就答應了,但我只是想帶她出城後找個機會偷了她的金銀就跑路,根本就沒想過真和她過一輩子。她這樣的人,我哪裡要得起。我都說了,求少帥饒了我吧,你要是不相信,你和她睡一覺就知道了,我真的沒撒謊!”
地上的男人眼中滿是恐懼,嘶聲力竭地叫了起來,大概是太害怕了,最後竟然說出了這樣粗俗的話。
樓少白臉色稍稍轉霽。
“他說的都是真的?”
他盯著我,一字一字地問我。
我的目光從玉堂春疼得煞白,不停滴汗的臉轉到這張英挺卻充滿煞氣的臉上,剛才的所有情緒都消失了,現在我只想笑,為這個辜負了池家小姐的玉堂春和這個計較於自己到底有沒有被戴綠帽的樓少白。
“你愛信不信,隨便你。打死他也沒關系。只是不要在在這裡動手。我累了,想卸妝睡覺。你把他拎出去吧!”
我淡淡說了一句,已是朝著門外叫福媽過來。
福媽抖抖索索地進來,看了一眼還在地上捧著手低聲呻吟的玉堂春,臉色發白。
“福媽,我要卸妝,你幫我。”
福媽看了眼臉色鐵青的樓少白,朝我擠了個眼色,見我不為所動,終於應了一聲,慢慢地退了出去。
樓少白看我一眼,哼了一聲,轉身大踏步朝外而去,馬靴踩得樓板再次咯吱咯吱作響,很快就消聲了。兩個衛兵進來,朝我行了個禮,拖著腿軟得已經無法站立的玉堂春出去了。
我的新婚洞房終於又恢復了寧靜,剛才發生的一幕,就彷彿是一場夢。
“小姐,你不該這樣和姑爺對著說話,他脾氣不好……”
我卸妝洗臉的時候,福媽又絮絮叨叨。
我笑了下,點了下頭:“你放心,以後再也不會了。”
福媽看我一眼,歎了口氣。
到這裡兩天,我隱約也知道了,只有這個福媽對我,不,應該說,對池景秋是最好的。其他人,不管是她的父親,哥哥,還是丈夫,都不過是存了利用之心。
妝很嚴,等我完全收拾妥當,換了身淺紅的舊式斜襟盤鈕綢衫時,樓下大廳裡的自鳴鍾敲打了十一下,樓梯上又響起了馬靴落地的聲音。
“姑爺回來了。小姐,千萬不要忘記福媽的話!”
福媽幫我捋了下鬢發,這才指揮傭人把東西都送走,自己也急匆匆地出去了,我聽見她討好地叫了聲“姑爺”,而樓少白並沒有搭理,一下就已經進了房間,順腳帶上了門。
我的心一下又怦怦跳了起來,有些僵硬地坐在梳妝台前,望著鏡子中他朝我走來的身影,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