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綁在了身後,渾身濕淋淋地被丟進了一輛馬車之中,整個人還處在驚駭之中。
心口劇痛失去意識前的一刻,我以為自己突然發了心髒病。但是再次恢復意識時,我發覺自己竟然置身在湍急的河水中,岸邊模模糊糊有人在呼叫。我拼命掙紮,努力讓自己把頭露在水面上的時候,有人下水把我撈了上來。我抬頭,驚詫地發現一個穿了長衫,梳了大背頭的年輕男子站在我面前,他的邊上是十幾個穿了短打馬褂的男人,看起來像是下手。
那年輕男子皺眉說道:“小妹,你打扮成這樣子就以為能逃走?大哥勸你還是收了心回家吧,明天就是你和樓少白的婚禮,你再折騰也沒用!”
奇異的綠光,失去意識,醒來在河中,稱我“小妹”的長衫男子,邊上的馬褂男人,還有,那個我曾聽過的名字,樓少白……
馬車飛快移動的時候,我漸漸清醒了過來的腦袋終於蹦出了個念頭。我壓住狂跳的心,努力平衡著身體跪了起來,透過馬車的窗口縫隙裡往外看去。
狹窄略顯骯髒的街面,掛著各色招牌的鋪子,黃包車、自行車和只有在電視上才能看到的老式汽車在路上來來往往。男人或西裝革履、或長袍馬褂、或長靠短打,甚至有人身後還拖著根辮子,女人穿著旗袍……
樓少白,婚禮……
我耳邊又回想著剛才那長衫男子的話。
如果這不是夢,那麼就是那道綠光把我帶回了將近一百年前的淩陽。
我很確定,現在的這個“我”就是原本的我,我的身上甚至還穿著原來沒有脫下的醫院袍褂。剛才那個年輕男人說我是他小妹,如果張三說的都是實情的話,我現在就是他口中提到的池家小姐?也就是說,我和那位池家小姐樣貌極其相似。那麼原來的那位小姐呢?
我腦子亂成一團。
我被帶回了家,池家。
剛才一路過來,我看到路上有不少中西合璧的花園洋房。但是池家卻是一座完全的舊式大宅院,我只感覺占地很大,不知道有幾進幾出。長衫男子一直扯著我走路,彷彿怕我要逃走的樣子。最後我進了一間屋子,被強行按著跪了下去。
“下作東西!明天就要嫁人了,竟然還和個戲子做出這樣的無恥之事,看看你穿戴成什麼樣子!我池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迎頭一聲怒吼,我還沒看清,覺得肩背一陣劇痛,一支拐杖已經重重抽打了過來。
打我的是個五六十歲的老年男子,目光威嚴,一身暗青團福長袍馬褂,戴了頂瓜皮帽,腦後一根長辮,典型的晚清裝扮。
他下手很重,我躲避不及,被打得俯了下身,咬緊了牙。
耳邊又是一陣風,拐杖還要再落下來時,邊上突然出來一個婦人,硬生生用手接住了拐杖,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老爺,都怪我不好,沒看好小姐。老爺要打就打我吧。小姐明天就出嫁了,打壞了只怕姑爺要起疑心。”
我微微側頭,看見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人,老媽子裝扮,面目慈善。
“爹,福媽說的是。我會跟小妹好好再說的,爹別氣壞了身子。”
那年輕男子也開腔幫著說道。
大約被點醒,那老男人,也就是我現在的父親終於收回了拐杖,陰沉著臉問道:“孝林,她和戲子出逃的事,有沒有傳出去?”
“爹放一百個心。我帶人追上時,小妹跳進了河裡被撈上來,那裡是城外,邊上並沒什麼人。那戲子雖然逃跑了,只諒他也不敢出去胡說。我已下了嚴令,絕不會漏出去一個字,更不會傳到樓少白耳朵裡。”
被稱作孝林的我的哥哥急忙應道。
我的父親臉色這才稍稍回暖了些,看著我說道:“你給我回房好好待著,出嫁前一步也不許離開。再弄什麼花樣,我就打死你!”
邊上的福媽彷彿鬆了口氣,急忙扶著我起來。我低著頭,一語不發地跟著她往裡去了。
我大約是被帶到了原來那位池小姐的閨房裡。福媽急急忙忙叫了丫頭送水給我洗澡,等我出來時,甚至不顧我的推卻,硬要給我後背上藥膏,抹了藥膏,又幫我挑了衣服穿起來。
“老爺下手真狠,後背都紅了……,小姐,老爺知道姑爺是新派人物,這才給你做了這麼多的新式旗袍,想著你能討姑爺歡心。福媽知道,老爺和那個姑爺都是心狠手辣的人,可誰叫你是女人呢。小姐你就聽句福媽的,千萬不要再和那個戲子來往,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眼睛一閉,一輩子也就這麼安安耽耽過去了……”
福媽絮絮叨叨地念著。
“少爺。”
門口傳來丫頭的聲音。我知道是我的哥哥池孝林來了,應該是來勸說我的。
池孝林進來,福媽有些緊張地低聲叮囑我要聽話,這才急忙出去了。
“怎麼樣,剛才爹沒傷到你吧?”
池孝林清瘦的臉上浮出了一絲笑意,表示對我的關心。
“沒。”
我剪短應了一句。
池孝林彷彿對我的反應有些驚訝,盯著我看了片刻,終於歎了口氣,慢慢說道:“小妹,哥知道你怪我把你抓回來了。但你想想,咱家從前在淩陽是什麼門第?如今天下大變,這才成了樓少白那種人的天下。你嫁過去,只要從他那裡套出另一半地圖的下落,你就是咱家的最大功臣。等日後找到地宮寶藏,你愛和誰一起就和一起,爹也絕不會阻攔……”
他的聲音極其柔和,充滿了蠱惑。
聯想到之前張三說的話,我終於明白了這池家人打的算盤了。那個樓少白,他會娶池家的小姐,只怕目的也不僅僅是娶妻那麼簡單吧?
張三說,解降的唯一方法就是把我老祖宗通地七取走的東西放回原位。那東西,十之**就是現在戴在我脖子上的那塊翡翠。
母親說盼望我能等到改變命運的那個契機。那東西帶我回了這個年代,難道這就是能讓我逃離厄運的契機?
我必須要找到通地七,讓他把這塊翡翠放回去。或者……,我自己進入地宮,親手把東西放回去……此外我別無選擇。
“小妹,小妹……”
池孝林見我低頭不語,試探著叫我。
“哥,我答應,有消息打聽到,我就會告訴你。”
我抬起頭,看著他應道。他的眼中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
我的婚禮極其奢華,據說成了整個淩陽城當天最轟動的新聞。鐵血少帥樓少白迎娶當地望族池家小姐池景秋,這成了第二天各大報紙的頭條頭版新聞。
婚禮也是中西合璧的。我穿了繁復的傳統新娘吉服,蓋著蓋頭,新郎樓少白卻好像一身戎裝,因為拜堂的時候,透過紅色蓋頭的金色瓔須,我看到了一雙錚亮的黑色馬靴。
福媽跟著我陪嫁了過來。在新房裡叮囑了我一番,這才退了出去。
我獨自坐在床邊許久,感覺有些氣悶,扯下了蓋頭。
紅燭高燒,房間裡垂著深紅的窗帷,暗香浮動,四面擺滿了各種華麗的紫檀木傢俱,看得出來,池老爺為了嫁女兒,嫁妝極是厚重。
對於這個新婚之夜和即將過來的丈夫,我心中莫名有些恐懼,忍不住到了窗前拉開窗簾一角往外看去。外面是個庭院,遠處一道青粉花牆,鮮紅的燈籠映照之下,照出庭院朦朦朧朧的影子。
我所在的這個地方,彷彿是一幢西式小洋樓裡的房間。
我拉回了窗簾,慢慢遊走在這間新房裡,到了架立櫃前的時候,我停住了腳步。
櫃子上放了一張鑲嵌在鏡框中的半身新婚照。
照片的女子穿了這個年代非常時髦的蕾絲邊婚紗,頭上也覆了洋氣的帽子。一瞬間我有了自己飛進這張照片的感覺。她的臉容,就是我的樣子,只是笑容看起來有些勉強,彷彿帶了些僵硬,甚至是恐懼。她邊上的那個男人,二十五六的年紀,朗星般的眉目,穿了西式禮服,戴領結,非常英俊的一個男人。他也在笑,只是這笑卻讓人無法感覺到半分溫暖之意。燭火映照之下,照片上這個男人的眼神甚至帶了些陰冷,彷彿直直看進了我的心裡去。
我起了絲非常詭異的感覺,無法挪開視線。正發怔著,突然聽見門外走廊上起了沉重而從容的腳步聲。那是馬靴踩在地板上踏出的聲音。
他來了。
我的心又是一陣狂跳,極力穩住情緒,回過了頭。
門竟然是“砰”一聲被踢開的,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出現在了我的視線之中。
筆挺的呢服領章上佩金色將領星徽,前胸綴綬帶,大簷帽下一雙眼如寒星般直視著我,站在那裡,身姿英挺如劍。
樓少白,池景秋的新婚丈夫。
我猶豫了下,慢慢轉過身來,深吸口氣,朝他擠出了一絲笑意。
不為姓池的那家人,為了我自己,我也必須討好他,至少不能讓他厭煩我。想找到我的老祖宗通地七,或者知道地宮在哪裡,我只能從他身上下手。這一點,我和池家人的目的是一樣的。
讓我有些驚訝的是,他對我的笑非但視而不見,眉頭反而微微一皺,彷彿帶了些厭惡。我還沒反應過來,他伸手朝邊上一抓,一個青衫男人已經被他推了進來。大約是手勁過大,那男人摔倒在地,滾了好幾圈,撞翻了一張梨花木圓凳,這才停下來。
“景秋!”
倒在樓板上的男人眉目如畫,唇紅齒白,抬頭看見我,顫聲叫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