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玲瓏笑而不語,內心卻著實感慨,兩年前的馮晏穎是決計開不出這種玩笑的,馮晏穎和董佳琳性子類似,都屬於謹小慎微、察言觀色的小女人,而今董佳琳如何暫且不談,馮晏穎卻越來越像一名在權貴中如魚得水的貴婦了。
枝繁奉上茶蜂蜜檸檬茶,又端來西瓜和葡萄。水玲瓏掃了一眼,都不大感興趣,素手端起裝滿枸杞菊花茶的青瓷杯,溫聲道:“智哥兒我天天見,知書達理,身子健壯,佟哥兒我卻好久沒聽說他的消息了,可也高了?”
馮晏穎的眼底泛起絲絲柔和:“智哥兒常和我提起,說妗妗待她是一等一的好,他恨不得住進王府再也不走了呢!”
水玲瓏淺淺一笑:“也是他乖,討人喜歡。”
馮晏穎用袖子掩住嘴,眼底笑意更甚:“佟哥兒大了,兩歲半的孩子能跑能跳,比他哥哥還調皮,快要把我婆婆折騰瘋了。”
水玲瓏附和道:“我記得第一次見佟哥兒只有半歲的樣子,小小的一團,時間過得真快,這都兩歲半了。”
“可不是?你家的寶貝們也一歲多了呀!”馮晏穎頓了頓,眸光一掃,驚訝道,“對了,怎麽沒看見弘哥兒和湲姐兒?”
水玲瓏和顏悅色道:“在臥室玩,我怕你有事找我,便沒讓他們過來鬧騰。”
馮晏穎沒再強求,而是眼神一閃,含笑說道:“我今兒是和大嫂一起來的,先去天安居看了老太君,這才來看你。”
諸葛汐也來了?水玲瓏沒忽略馮晏穎眸子裡一閃而過的促狹,水玲瓏想問,又聽得馮晏穎說:“我找你的確有事兒!”馮晏穎從荷包裡拿出一張折疊的單子,緩緩打開,笑得看不見眼珠子,“阿訣大了,早到該成親的年紀了,我與他說了幾個好人家的女兒,他都一口回絕,起先我還納悶兒他到底怎麽了?後來一細問方知他呀,看上你們家五小姐了!”
水玲瓏不信她真的現在才知道,她若是連這點兒“逼供”的能力都沒有,只怕把不住姚霂那樣的男人吧!但一開始不提,估計是覺得阿訣配不上水玲清,後來不提,大概是認為水玲清無法成為阿訣向上攀爬的助力,現在…就不知她怎麽又同意這門親事了。
水玲瓏拿起單子一看,微微詫異:“二少奶奶…把董佳侍郎納聘的禮單給我過目做什麽?”她又不是秦芳儀,能保住水玲清的婚姻自由還是托了諸葛鈺的福,可嫁娶的具體事宜著實輪不到她插手。
馮晏穎笑得意味深長:“五小姐心裡最敬重你這個大姐,禮單自然要先給你過目的,你滿意了,我再拿去尚書府下聘。”
竟是這麽在意她的態度!水玲瓏挑了挑眉,將單子推到馮晏穎手邊,淡淡笑道:“家母健在,我是出了嫁的女兒,這些事項二少奶奶還是過問我母親的好。”
馮晏穎這回沒再堅持,笑盈盈地將單子折好放回荷包:“既如此,我便改日登門尚書府下聘了。”
二人又寒暄了幾句,馮晏穎起身告辭,水玲瓏則孤身去往了天安居,外面日頭太毒,怕曬中暑,是以,她將哥兒、姐兒留在了紫藤院。
“奶奶,那就這麽說定了?”
“嗯,先試試,不行也沒什麽!”
水玲瓏走到老太君的臥房門口,便剛好聽到諸葛汐與老太君在談論定不定什麽的話,她腳步一頓,揚起一抹明媚的笑進入了裡邊:“奶奶,大姐!”
老太君笑眯眯地招呼她在炕頭坐下,諸葛汐在一旁的杌子上,和顏悅色地打了招呼:“好久不見,你是越發標致了。”
水玲瓏就笑:“再標致也美不過大姐,我呢是蒲柳之姿,望秋而落,大姐是松柏之質,經霜彌茂!”
“哎喲喲,這張嘴兒可真不得了,平時沒把小鈺欺負得毫無招架之力吧!”諸葛汐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
水玲瓏笑得莞爾:“都是他欺負我,難得大姐回趟門子,待會兒可得聽我好生訴訴苦,了解他的十八大罪狀!最好呀,也替我討回公道!”
老太君和諸葛汐就都掩面笑了起來!末了,諸葛汐用帕子掩了掩唇:“那也是在床上欺負你,你卻當真不喜歡?”
水玲瓏紅了臉,老太君的眼眸一瞪,嗔道:“講這些不害臊的?”
諸葛汐又笑了水玲瓏好一會兒才談起正事:“我小侄兒和小侄女兒怎麽樣?”
水玲瓏用帕子擦了擦通紅的臉,說道:“哥兒挺皮的,姐兒安靜些,健康狀況都良好。霽哥兒和鑫哥兒呢?都能追著你滿世界跑了吧?”
提到兒子,諸葛汐神采飛揚:“那是!和小鈺小時候一模一樣,簡直累死我了!”
“嫌累你丟過來給我帶!”老太君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得了吧您,您有弘哥兒和湲姐兒,哪裡還記得我兒子?”諸葛汐吃味兒說完,老太君就忍俊不住地笑,諸葛汐又道,“玲瓏啊,過幾天我想回來吃晚飯,就像前年那樣露天吃燒烤和自助火鍋,我這些日子實在是想得緊!”
如果她沒記錯,前年吃火鍋和燒烤的時候諸葛汐好像不怎麽喜歡!水玲瓏再看向諸葛汐,四目相對的一瞬,諸葛汐的眼神一閃,水玲瓏的腦海裡思緒一閃,記起馮晏穎也是這麽個神色,不由地心頭疑惑,這倆人的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麽藥?水玲瓏的瞳仁動了動,笑著應下:“好啊,我這兩天便著手準備,三日後如何?”
諸葛汐與老太君交換了一個眼神,爾後開心地道:“三天后正好,你姐夫也有空。王妃有孕,就不必請她了。”講到冷幽茹時,聲線明顯冷了一分,“除她以外,其他人都叫上吧!”
其他人?這范圍…很廣啊!諸葛汐卻不再提點,留著空間等水玲瓏自個兒琢磨。水玲瓏暗暗計量了一番,大致有了主意,忽而想起另一件事,便對老太君笑容可掬道:“對了,奶奶,我想和您說件事兒。”
卻說馮晏穎告別水玲瓏後,並未立刻離開王府,而是去往了董佳琳紫荊院。董佳琳正在縫製仙鶴騰雲的荷包,她自己都記不清這是第幾個,反正她閑來無事就做,做了也不送人,隻自己珍藏。
杏兒看著她穿針引線的樣子,微微皺起了眉頭,這時,小丫鬟稟報馮晏穎來了,杏兒眼睛一亮,快步行至門口將馮晏穎迎了進來:“二少奶奶!您今兒怎麽得空過來了?”動了動眼皮子!
馮晏穎的眸子裡有冷光一閃而過,卻和和氣氣地道:“我陪大嫂回門子,順便和世子妃商議一下阿訣與五小姐的親事,這不就跑了一趟?”
董佳琳慌忙放下針線,連同荷包一塊兒塞進了枕頭底下,並迅速調整了表情:“表姐,你來怎麽也不知會我一聲?我好去門口接你!大熱天的,跑來跑去累壞了吧?”
馮晏穎走到床邊,一把掀翻枕頭,抓起那未繡完的仙鶴騰雲荷包質問道:“這是給誰做的?”
董佳琳的頭皮一麻,訕訕笑了:“給…給郡王做的呀,表姐你發什麽火?”
馮晏穎冷冷地睨了睨她,俯身從床底下撈出一個小箱子,將裡邊兒的東西全部倒在了地上,有荷包、有絲帕、有暖手捂、有穗子…董佳琳勃然變色!馮晏穎拾起暖手捂,目光凜凜道:“這也是給郡王的?大冬天都過完了,你怎麽還沒送呢?別告訴我你是打算今年年底再送。董佳琳,這兔毛料子我去年十一月就給你了。”
董佳琳慕地倒退一步,蒼白著臉道:“表姐…我…”余光橫了杏兒一眼。杏兒裝作沒瞧見。
“你瞪她做什麽?難道非得鬧得人盡皆知無法挽回你才甘心嗎?”馮晏穎氣得夠嗆,“我就想不通了,郡王到底哪裡不好,你非得移情別戀?不就是冷落了你一段時間嗎?男人都是需要哄的,他越是冷落你,你越是要想法子博得他的歡心。女人沒辦法在婚後挑三揀四,就像誰也沒辦法選擇自己的出身一樣。你只有一條路走,那就是安分守己地做男人的附庸。當然,你也不是不能左右男人,可前提是你得征服男人。董佳琳,你什麽都不做,就終日窩在房裡異想天開,或悲天憫人,你指望誰來疼惜你一下?”
董佳琳的眼眶一紅,淚珠子吧嗒吧嗒掉了下來!馮晏穎氣不打一處來,指著她腦門兒嬌喝道:“哭?遇事就知道哭?我要是也像你一樣自甘墮落,姚家哪裡還有我一席生存之地?你和阿訣又哪兒來的屋簷遮風擋雨?”
董佳琳的哭聲戛然而止!馮晏穎按了按額頭,隱忍著道:“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不為我著想,難道也不為你哥哥著想?當初為了順利抵達京城,他吃了多少苦,又護著你挨了多少打?一個饅頭掰兩瓣,還是把大的那瓣給你…這些,你都不記得了!你就逍遙自在,想怎麽著怎麽著,渾然不顧他的仕途!”
董佳琳心頭一顫,又落下淚來!馮晏穎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知道姨娘和姑爺勾搭的傳聞會給你哥哥帶來什麽樣的衝擊嗎?我明明白白告訴你,他會被撤銷官職!不僅他倒霉,就連管束妻妾無力的郡王也將受到懲處!而姑爺,他,將以私通罪名被打入大牢!諸葛家和姚家勢必聲名狼藉,太后和皇后將要面臨諸多指責…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你董佳琳所賜!至於你自己,浸、豬、籠!”
董佳琳雙腿一軟,癱坐在了地上…
“哦,我以為是什麽事兒呢!你祖母身子不好,你回去看看也是應該的…你五妹素來與你親近,眼看著年齡大了要議親,你做長姊的,多回去陪她,與她說說為妻之道也好。你如今掌家,不必什麽都過問我或者你母妃的意思。”老太君慈眉善目地笑了笑,“預備哪一天回呢?我好備些薄禮給老太太。”
水玲瓏抱著老太君的胳膊柔聲道:“多謝奶奶,我提前問問,大概月底才回。”
離開天安居,水玲瓏便吩咐下人著手搬院子的事,雖說紫藤院與墨荷院隻一牆之隔,可東西太多,一樣樣整理、一箱箱搬運,一不留神即有可能出岔子。整理完發現重物多,水玲瓏又叫上了安平,安平樂淘淘地搬進搬出,與大家一起忙到日落西山,總算將事情打點妥當。
水玲瓏給每人賞了十天月錢,大家歡喜謝過。安平趁人不備,從懷裡掏出一支銀簪子塞到了枝繁手裡。枝繁不想要,打算還給他,他卻腳底生風,一溜煙兒地跑沒了蹤影,枝繁氣得幾乎咬碎一口銀牙!
今年江南再次發了大水,江南的抗洪搶險工作進行得如火如荼,雖有南水西掉工程,可喀什慶的旱災在去年便得到了控制,不宜接納過多的水,至於蓄洪池和大壩又尚未竣工,南方的汛情再度拉響了警報。各家各戶,紛紛節衣縮食,響應朝廷“杜絕鋪張浪費”的號召。
水玲瓏望著桌上密密麻麻的食譜,提筆蘸了朱砂,圈上“鮑魚”、“大閘蟹”、“鹿肉”、“甲魚”、“血燕”,說道:“闔府通知,這些食材免掉,以後膳房都不許購買。”
鍾媽媽接過清單看了看,面露難色:“哎喲,明天的晚膳,其中便有幾樣你禁掉的食材,若去掉這些,就沒多少拿得出手的了,好歹是待客,太寒酸了落的是王府的顏面,要不…等明晚過了再發通知?”
水玲瓏搖頭,正色道:“不了,從即日起開始實行!顏面不重要,叫人抓住驕奢**的把柄才最為不妙。”突然想到了什麽,又道,“我櫃子裡是不是還有血燕和天山雪蓮的?”
鍾媽媽點頭:“是,世子爺在胡國打仗完畢,從熄族給您帶了兩斤極品血燕和兩株絕品天山雪蓮,你是想吃了是嗎?我今晚燉。”
水玲瓏幽幽地吐了口薄氣:“我就不吃了。老太君和王妃一人一斤血燕、一株天山雪蓮。”
鍾媽媽心疼地蹙眉:“好,我知道了。”
天大亮,枝繁從安平那兒聽到消息,流風休妻了,上官虹孤身一人回了上官家,自此常伴青燈。水玲瓏對這項結果並不感到意外,在諸葛流風他心裡,喀什慶的利益高於一切,當個人情感和民族利益相衝突時,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上官虹的苦肉計未必沒有打動流風的心,但她畫給他的風車灌溉圖更能讓生產條件落後的喀什慶受益,只不過,她隻畫了一半。流風是百姓的福星,卻是上官虹的悲哀。水玲瓏取出另外一半圖紙,用錦盒封好遞到枝繁手上:“寄到喀什慶的諸葛家。”
諸葛汐有言在先不請冷幽茹,但那是諸葛汐的意思,水玲瓏還是親自去清幽院請了冷幽茹:“母妃,今晚大家在湖邊吃燒烤和火鍋,您今晚方便的話便一起來。”
冷幽茹按住胸口,害喜嚴重,她又有些想吐了:“小汐和姚成也來嗎?”
水玲瓏點頭:“嗯,來的。”
冷幽茹看了看櫃子上的血燕和天山雪蓮,眼神微閃,雲淡風輕道:“我吐得厲害,吃不了那些,不去了。”
如此,她便是兩邊都沒有得罪。水玲瓏深深地看了冷幽茹一眼,眸光有些複雜。
入夜時分,空曠的草地上架起了五個燒烤爐子,擺了三張小圓桌,老太君、水玲瓏、諸葛鈺和哥兒、姐兒一桌;甄氏、安郡王、喬慧和董佳琳一桌;姚府的人一桌。冷幽茹不來,皓哥兒便也沒來,王爺是有事外出了。
王府的人坐定,姚府的人才踩踏月輝而來。姚成牽著諸葛汐的手,宛若一對濃情蜜意的新婚夫婦,在他們身旁,是蕙姐兒、霽哥兒和鑫哥兒。霽哥兒拉著諸葛汐的手,鑫哥兒牽著姚成的手,二人都顯得非常興奮,又叫又跳,乖巧可愛的蕙姐兒安靜地跟在後頭,小手放在姑姑姚欣的手裡。
姚欣穿一件素白上裳,一條綠色煙羅裙,頭上梳著垂鬟分肖髻,用珍珠串子固定,薄施了粉黛,眉形特別好看,不像尋常女子的柳葉眉,她眉峰尖銳,頗有幾分英氣。水玲瓏衝她微笑頷首,她也笑著點了點頭,只不過,她的笑容很淡很淡,像澄碧藍天下一片似有還無的雲。
“哎呀!我的曾外孫來咯!快來給我抱抱!”老太君朝兩個孩子伸出了胳膊,霽哥兒立馬甩開諸葛汐的手,撲進了老太君懷裡,“曾外婆!”
老太君樂得不行,趕緊從荷包裡拿出偷偷藏起來的“私房錢”遞給了霽哥兒一份,霽哥兒接過糖,笑眯眯地道:“多謝曾外婆!”
鑫哥兒原本有些害羞不敢上前,但看著自家哥哥得了糖果,遂也壯了膽子走到老太君身邊,略局促地喚道:“曾外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