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玲瓏去乳母的房間看了熟睡的姐兒和哥兒後便回了臥房,她在回來的路上才得知姚馨予過世當日,冷幽茹在床前守了一整天,而諸葛流雲在將軍府陪了病危的上官茜一整天,這也……太打擊人了。在諸葛流雲看來,回門什麽時候都行,他陪陪病重的上官茜無可厚非。可惜,他的做法不對。加上到底心虛,不敢泄露自己的行蹤,如果他坦然一點,留下口訊說去了哪裡,也不至於讓冷幽茹找不到人。盡管水玲瓏不在現場,卻也不難猜測姚馨予是含憾而終的。
枝繁也是在馬車上聽了世子爺和大小姐的談話才知曉中間出了這麽一茬,她徐徐一歎,“難怪崔媽媽不理奴婢了,想來她心急如焚,壓根兒沒發現奴婢。”
水玲瓏狐疑地眨了眨眼,眉宇間浮現一抹化不開的惆悵,“奇怪啊,我和世子爺都沒把夫人住在將軍府的消息告訴王爺,王爺又是怎麽知道的?而且是當晚就知道了,這也太迅速了!”
枝繁下意識地擺手,“不是奴婢啊,大小姐!您和世子爺談起夫人的時候奴婢不在呢,奴婢送柳綠回主院了,是今兒在馬車上才聽您和世子爺談起的!”
“沒說是你。”水玲瓏按了按眉心,眼底的惑色愈加明顯。
枝繁衝葉茂使了個眼色,葉茂愣了愣,隨即搖頭,“也不是奴婢,枝繁和柳綠走後,奴婢就去小廚房幫鍾媽媽做晚膳了。”
這兩個丫鬟的人品水玲瓏自然是信得過的,她拿起一顆龍眼,輕輕剝掉外殼,若有所思道:“問題應該還是出在咱們院子,世子爺隻與我一人說過,之後我們便再未提起,也就是說,真要泄露消息,只能在那一回。你們再想想,或許誰不小心聽到,然後說漏了嘴?”
葉茂很認真地回想了近幾天發生的事,搖了搖頭,“奴婢沒印象了。”
枝繁眼珠子動了動,那日的事她還是記得比較清楚的,她出府迎了柳綠回來,她們三個在房裡天南地北地聊天,聊完後她送柳綠去主院,路遇崔媽媽,她主動打招呼卻被無視,憋了一肚子火後氣呼呼地回了墨荷院,一跨過穿堂又和白梅撞了個滿懷,老的不理人,小的瞎撞人,她覺得自己特倒霉……
等等!白梅是一等丫鬟,規矩學得絲毫不差,為何冒冒失失把她給撞了?她心情不好不看路,白梅也這樣?一念至此,枝繁道出了心底的疑惑:“大小姐,奴婢從主院回來,白梅撞到奴婢了,神色很慌張的樣子,還和奴婢說‘對不起’。”
白梅和枝繁不對盤,加上白梅性子傲,她向枝繁道歉,這的確可疑,尤其那時她從內院衝出去……水玲瓏只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就覺得白梅嫌疑很大,但這事王爺不會出來做證,而即便鬧到王爺跟前白梅也站得住腳,王爺是王府的主人,白梅向他通風報信何錯之有?如果自己真為這事治了她,倒是在打王爺的臉。
是夜,柳綠從諸葛流雲那兒求來恩典,重新回了墨荷院當差。柳綠的歸來在墨荷院掀起軒然大波,下人們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你們說,柳綠怎又回來了?”
“是王爺不喜歡她,膩煩她了吧?瞧啊,連名字都不讓用了呢!從前是高高在上的昭雲小姐,現在和咱們一樣,是披著毛的土雞了!”白梅幸災樂禍。
“呸呸呸!你才是雞!”
“可話又說回來,她怎麽還有臉回來?當初是怎麽勾引王爺、爬王爺的床的?走的時候又是怎麽目中無人的?”
“就是就是!原先她在的時候,老支使我們做這做那,自己卻偷懶回屋睡大覺!真討厭!”
白梅諷刺地笑了笑,“呵呵!人家有睡覺的資本,你們有嗎?你們是有那麽風騷的身材,有那麽狐媚的臉蛋,還是有那麽齷齪的手段?”
眾人齊齊別過臉搖頭,嫉妒使然,誰也不樂意承認柳綠比她們優秀,而只有將柳綠批得一無是處,才能證明她們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
“太過分了!”轉角處,枝繁聽到了以白梅為首的丫鬟們的惡意誹謗,氣得吹胡子瞪眼,“她們瞎說八道些什麽?誰勾引王爺了?明明是王爺看上你的。”
柳綠在回來之前便料到自己可能遭遇的各種非議,其中一項便是惡言惡語。以大小姐的觀念來看,如今的社會是男權社會,法律和道德全部偏向男人,男人風花雪月那叫“風流倜儻”,女人暗生情愫那叫“不知廉恥”。王爺召她去主院,是她狐媚惑主;王爺放她回墨荷院,是她無能固寵。總之,王爺永遠是對的。
心裡不是不難受,可和那些人較勁只會更難受。自我安慰了一番後,柳綠便開始安慰枝繁:“算了,別生氣,生氣是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何必?”
枝繁表面很大度,實則小心眼,她從前不敢怒不代表心裡真的不怒,不過是沒有資格發怒,而今她是大小姐身邊的第一丫鬟,真要懲治白梅這種角色並非毫無辦法。枝繁蹙了蹙眉,“行,你不往心裡去就好,我去膳房領食材了。”
枝繁走後,柳綠看著嘻嘻哈哈以踐踏她的名聲為樂的一群人,眼底閃過一道冷光,隨即慢悠悠地走向她們,淡笑出聲,“喲,你們都沒事乾是吧?講得挺歡啊!正好,世子妃有令,把後院的蘭花盆栽搬到前院,再把茉莉盆栽搬過去,大家趕緊動手吧!”
大多數人下意識地要服從她的命令,白梅卻嗤然一笑,“謔,我道是誰呢?原來是王爺身邊的昭雲小姐呀,在王爺那兒玩得不過癮,又跑來咱們墨荷院逞威風了?”
經她一提醒,眾人才憶起今非昔比,柳綠早已不是那時的柳綠,她,一個墨荷院的二等丫鬟,與她們大多數人平起平坐罷了,大家便又停止了動作,倨傲地看著她。
柳綠臉色微微一變,“白梅,你說什麽?當心風大咬了舌頭!”
白梅也不知怎的,膽子出奇的大,若在以往,她即使討厭枝繁和柳綠,也時常冷嘲熱諷,卻沒講過如此誅心的話,“呵呵……大戶人家的妾室吧,主子玩膩了至少還能頤養天年,重新被貶為丫鬟的,我還是頭一次瞧見,尤其咱們王爺又是那麽有責任心的好男人,你該是做了多麽令人惡心的事才會被王爺送回來呀!回就回了唄,夾著尾巴做人,誰也不會難為你,偏你拿了雞毛當令箭,把大家都當成傻子!可笑!”一旁的丫鬟們哄堂大笑。
柳綠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嘴角抽了抽後冷聲道:“世子妃讓乾活兒呢,哪來那麽多廢話?都不想在墨荷院當差了嗎?”
眾人一驚,笑聲戛然而止,一些膽小的開始動手搬盆栽。
白梅就哼道:“柳綠,你假公濟私也不是頭一回了,你總是把世子妃分配給你的任務強加到我們頭上。你如今連我和白菊都不如,世子妃真要吩咐大家做事,會許你通傳?葉茂和枝繁都不在?”
果然,此話一出,立時有幾名膽大的丫鬟將搬了一半的盆栽又給放回了原地,白梅得意地笑了。
柳綠啐了她一口,忍住一腳踹飛她的衝動,徑自搬起一盆茉莉盆栽走向後院。她一走,一些不敢拿前程去賭的丫鬟也紛紛搬起了盆栽,左不過是做點體力活兒,她們早就習慣了,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吧!
白菊便是其中一員,她挽起袖子,躬身搬起茉莉盆栽,白梅冷眼一睃,哼道:“你幹什麽?”
白菊很誠實地答道:“那個……搬盆栽啊。”
白梅皺眉,“我當然知道你在搬盆栽,我的意思是你乾嗎要搬?乾嗎要聽她的話?”
白菊目瞪口呆,“這……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白梅一把搶了白菊手裡的盆栽放到地上,又拍了拍手上的塵土,“行了,跟我回屋,讓她自己折騰!”
白菊看著揮汗如雨的柳綠,皺了皺眉,趁白梅洗澡的時候悄悄跑出屋子,又搬起了盆栽。
後院的蘭花移到前院,前院的茉莉移到後院,算上打掃落下的塵土,眾人做了足足兩刻鍾才完成任務,還來不及散去,便瞧見水玲瓏回來了。
“世子妃吉祥!”眾人齊齊行了一禮。
水玲瓏頓住腳步,清冷的眸光掃過前院的蘭花盆栽,發現地上的灑掃用具仍未撤走,不由得微微蹙眉,“辦事效率這麽低,我出門的時候吩咐的事,現在還沒理乾淨?”
柳綠忙福了福身子,正色道:“啟稟世子妃,院子裡有人偷奸耍滑不做事,才比預期的時間慢了,請世子妃明察。”真相卻好像不止如此。
丫鬟們面面相覷,渾身都驚出了冷汗,須臾,你一言我一語地告起狀來了。
“啟稟世子妃,奴婢們得了令,都想立刻動手搬盆栽的,卻沒料到有人自己偷懶不說,還攔著奴婢們做事,想叫奴婢們給她做墊背呢!”
“就是就是!她在這兒搗了半天的亂,害得奴婢們根本沒法辦事!大家夥兒都親眼瞧見了,白菊明明都搬起盆栽了,她卻又給放回了原地!是不是,白菊?”
白菊垂著腦袋,不敢接話。大家誇大其詞,可也**不離十,白梅的確阻撓了大家聽信柳綠的話,但大家好像……也沒怎麽盡心盡力地辦事。只是現在世子妃問責,誰也不想挨板子,便推了白梅出來做冤大頭,果然,人都是自私的。
見白菊低頭不語,又有一名丫鬟說道:“白梅不僅奪了白菊手裡的盆栽,還拉著白菊回屋,好在白菊為人正直、刻苦敬業,沒多久便又折回來了。”給了白菊一顆甜棗。
白菊在前程和朋友之間做著天人交戰,她如何看不明白柳綠想趁機整垮白梅?或許,這也是世子妃的意思,世子妃故意不讓葉茂或枝繁通傳,正是想試探一下白梅,以及白梅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自己幫柳綠做了證,或許從此平步青雲,可白梅這些年頗為照顧她,自己貿然將她推下水,好像太不厚道了,於是,她選擇了朋友,悶頭不吱聲。
柳綠心中冷笑,今兒這一茬,白菊做不做證人,白梅都難逃責難,白菊真以為世子妃缺少她這麽一個證人?
水玲瓏掃了噤若寒蟬的眾人一眼,攏了攏袖口,淡淡道:“把白梅叫來。”
一名丫鬟邁步去往白梅房間,將她給拽了出來,是的,拽,因為白梅剛剛沐浴完畢,連頭髮都沒擦乾,身上也隻穿了一件薄薄的褻衣,這樣的裝扮有些掉臉子。
白梅一瞧這架勢便知自己踢到了板子,柳綠是新回來的,又是二等丫鬟,她講的話能有幾分可信度?世子妃根本是想趁機整她,真是可惡!她完全忘了,若非自己心術不正,水玲瓏又何須擺她一道?
柳綠推了她一把,並呵斥道:“還不快跪下?”
白梅差點兒摔了個嘴啃泥,扭過頭惡狠狠地瞪了瞪柳綠,心有不甘地跪在了地上,“奴婢給世子妃請安。”
水玲瓏左手輕輕捋著右手的寬袖,含了一絲不明笑意地問:“大家都說你忤逆我的命令,公然和我叫板?”
眾人在心裡默念阿彌陀佛,別打板子就好,其余的,世子妃怎麽歪曲都行。
白梅定了定神,答道:“回世子妃的話,不是公然叫板,是柳綠前科太多,總是把您吩咐給她的活計拿過來讓奴婢們做,奴婢以為她又像從前那樣,是以沒信她。”
這話未嘗不是想將大家拉攏到同一陣營,但白梅忘了,有句話叫作“好了傷疤忘了疼”,誰會傻到為了出一口兩年前的惡氣,而去挨世子妃的板子?
一名丫鬟道:“柳綠以前是請我們做過事,但她從來沒冒充過世子妃的名義,你今兒的懷疑好沒道理!”
白梅氣得半死,剛剛一個兩個是怎麽在背後說柳綠壞話的?現在風向一轉,翻臉比翻書還快!
水玲瓏緩緩地動了動眼皮,“在王府,不敬主子該當如何?”
柳綠恭敬答道:“按照王府規矩,不敬主子者,一律杖責三十,再根據實際情況,考慮發賣還是驅逐出府。”
水玲瓏微微勾起嘴角,“既如此,行刑吧。”
白梅神色大駭,“世子妃!您不能這麽對奴婢!奴婢向來兢兢業業地做事,隻錯了一回,您就對奴婢用這麽重的刑,您寒的是大家夥兒的心!”又在拉幫結派!
水玲瓏似是而非地笑道:“還敢頂嘴,真是好沒規矩!誰許了你膽子和我這麽說話的?行刑,立刻!”話落,柳綠立馬從雜物間取了長凳和板子過來,然後,阿四、阿季將白梅按在了長凳上。
白梅的臉瞬間慘白,她失聲大叫:“奴婢……奴婢已經被王爺指給夫人了!奴婢是夫人的丫鬟,您沒資格越過夫人處置奴婢!”
果然是她!水玲瓏幽若深潭的眸子微眯了一下,厲聲道:“滿口胡言!我父王有沒有把你指給夫人我會不清楚?你是墨荷院的丫鬟,父王如果真要了你去夫人身邊,能不提前告訴我?便是當初叫柳綠去主院,父王也是先和我說的,柳綠隨後才知情。”
柳綠忙附和道:“沒錯!”
水玲瓏擺了擺手,“給我堵了她的嘴!行刑!”
“世子妃……您不能……唔……”白梅話未說完便被柳綠塞了一塊抹布進嘴裡,緊接著,兩名粗使丫鬟揚起手中的板子,朝白梅狠狠地打了下去。
這邊在行刑,那邊水玲瓏又看著白菊,聲若寒潭道:“居然做事做了一半跑掉,一個丫鬟的話也比我這主子的命令靠譜,玩忽職守,罪不可恕,打十板子,送去浣洗房!”
白菊一驚,她……她明明回來做事了呀,怎麽……怎麽仍難逃責罰?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全都低下了頭,這一刻,她們才真正明白主子的命令大於天的道理。
白梅被打到第二十七板時斷了氣。下人命賤,沒有誰真的替她打抱不平或淚奔扼腕,便是白梅父母來領白梅的屍體和三十兩銀子的撫恤金時,也隻象征性地掉了兩滴眼淚。
晚上,水玲瓏差鍾媽媽去主院向諸葛流雲匯報了白梅的情況,諸葛流雲沒說什麽,不認真做事的下人真要派給上官茜也不頂事。
水玲瓏坐在書桌前擬定荀楓給姚欣的納吉禮。婚期定在下個月,需要準備的東西很多,除了禮聘,府裡的布置、新房的裝修以及婚禮的流程都得逐一細化並審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