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們來得很及時,替郭焱診了脈後卻全都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其中一名太醫資歷較老,姓梁,徐徐道:“啟稟皇上,從郭將軍的脈象來看,他是體虛導致的暈厥。”
實際上,他們已經感覺不到所謂的脈象了,但郭焱依舊能夠呼吸,他們都覺得像見鬼了。但這話他們不敢說,他們沒有忽略皇上抱著郭焱喊“斌兒”時的焦急樣子,仿佛出事的不是一個臣子,而是他的孩子。
荀楓正色道:“那就快治好他!”
梁太醫定了定神,“恕微臣……沒有辦法。”
荀楓雷嗔電怒,指著一眾人等怒聲呵斥:“蠢貨!都是一群蠢貨!不就是體虛嗎?怎麽可能治不好?”這是他和玲瓏的孩子,是他和玲瓏唯一的聯系,他就是拚掉半壁江山也要保住他的命!“你們給朕聽著,治不好他,你們所有人加你們的家人,全都給他陪葬!朕要把你們五馬分屍,再丟去河裡喂魚!”
太醫們呼啦啦跪了一地,全都噤若寒蟬,這話若換作雲禮說,他們根本不信,畢竟雲禮是那麽善良仁慈,但眼前之人……他們只會懷疑他說得太輕了!指不定郭焱一死,他們連同家人不僅是被五馬分屍丟去喂魚這麽簡單,或許,不,一定還有更可怕的刑罰……光是想想便有一名膽小的太醫暈了過去,緊接著,兩名、三名……短短幾個呼吸的工夫,荀楓的龍威和怒火竟嚇暈了五名太醫!最後,還是金尚宮目光一閃,輕輕地道:“皇上,屬下有個法子,可以一試。”
水玲瓏步入華龍宮寢殿,偌大的殿堂寂靜無聲,只能聽到她有條不紊的腳步與呼吸,以及床簾幕深深處,兩名男子節奏不一的氣息。最後一層帷幔前,水玲瓏頓住了步子,“皇上。”
帷幔自動向兩旁分散開來,明黃色龍床,伴隨著幽幽的龍涎香,狠狠地刺激著水玲瓏的感官,前世一幕幕潮汐般湧上腦海,她厭惡地想要抽身離去,卻在看清了床上之人的容貌時待在了原地。
“朕已經送了冰冰和兩個孩子去漠北。”荀楓從旁側的帷幔後走出,複雜的眸光掃過郭焱白得不大正常的臉,對水玲瓏道,“朕都知道了,斌兒,是嗎?他的名字。”
水玲瓏眉心一跳,詫異於荀楓能喊出斌兒的名字,也好奇荀楓究竟知道了多少前世的細節,關於輪回,郭焱不知,荀楓定也不知。
荀楓上前一步,試圖將水玲瓏柔柔軟軟的身子摟在懷裡,水玲瓏排斥地推開了他,他眸光幽幽一暗,卻笑道:“你注定是朕的,上輩子是,這輩子也是。人生就像一場旅途,半路會遇到不同的風景,有時喜歡上了便駐足欣賞,但過後,大家都得朝各自的終點奮進。玲瓏,諸葛鈺不是你的終點,朕才是!”
水玲瓏冷若冰霜道:“你太自以為是了!你和我,永遠沒有出路!”不是我殺了你,就是你殺了我,每隔一世,你都要傷我一次,看透了輪回,看清了糾葛,縱然不再怨你、恨你,也實在無法選擇你!
荀楓攤開手,目光清幽道:“難道你不想救我們的兒子嗎?”他咬重了“我們的兒子”五個字,內心莫名地爽!諸葛鈺你了不起?瞧,玲瓏和朕也有孩子,還比你的大那麽多!這下,朕也不必嫉妒你什麽了!
水玲瓏下意識地捂住未曾顯懷的小腹,眸光在流連過郭焱的臉時染了一分柔和,對上荀楓後又只剩無盡的疏離與淡漠,“他究竟怎麽了?”
荀楓從容地對上水玲瓏淡漠下藏了凌厲的注視,重複了金尚宮的話,“時光倒流,所有人回到十數年前,我們所謂的前世便不複存在,同理,斌兒也不應該存在。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逆天而行,那和尚雖用道法替他找了一副軀殼,但道法總有耗光的一天,說白了,郭焱就是一個活死人,只不過被斌兒支配了身體,這大抵也是三公主遲遲不孕的原因。想救斌兒,除非……”
“除非什麽?”水玲瓏鎖定他清絕風華的眉眼,荀楓緩緩地合上眼眸,片刻後幽幽睜開,眼底清明如鏡湖,“除非你我做成真正的夫妻,他的氣運才能出現在這一世的天地法則中。”
水玲瓏瞳仁一縮,幽冥般森冷的寒芒浮現在眼底。荀楓緩緩走近她,探出手摸上她因害喜嚴重而太過於清瘦的臉頰道:“玲瓏,前塵種種如昨死,我們有大把的未來可以好好享受,這江山是朕的,也是你的,朕會好好彌補你和斌兒,給朕一個機會,嗯?”
水玲瓏眉梢一挑,淡漠地看著他,荀楓眼底漾開清清淺淺的笑意,若菱湖春水,漾在心口。“你不信?朕保證,朕真的沒有添油加醋,你知道的,金尚宮懂些五行八卦之術。”
水玲瓏卻冷冷地拂開他的手,“你的確沒有添油加醋,可金尚宮未必不曾歪曲事實!你放縱自己盲目信她,先騙你自己,再來騙我。你這招,在穆華的身份曝光時就失效了!”
荀楓嘴角抽了抽,女人太聰明了真壞事!沒吃到肉,那就喝點肉湯好了。這麽想著,荀楓以極快的速度在水玲瓏的臉上吻了一下,然後妖邪一笑,“你遲早是朕的!等你生完孩子,朕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麽理由不侍寢?”
荀楓走後,水玲瓏坐在床邊,握住郭焱發涼的手,心疼地伏在了他的肩頭。
柳綠和枝繁站在門口,不敢出聲打擾。枝繁擠眉弄眼,低聲道:“這都過去十幾天了,世子爺到底收到消息了沒呀?再這麽下去,大小姐的清白真就不保了!”
柳綠不以為然道:“我倒是覺得大小姐應該敞開心扉,活在當前。”
典雅別致的房間內,上官茜親自燒了一桌好菜,諸葛鈺在桌邊坐下,她笑眯眯地探出手,像往常那樣布筷子,但若細看會發現,她的手有些微不易察覺的顫抖。諸葛鈺黑曜石般璀璨的眸子裡以極快的速度掠過一絲深意,然後他握住了上官茜的皓腕,“娘,你坐,我來。”
上官茜本就澀痛的喉頭越發像有什麽東西在膨脹,乃至鼻尖也開始微微泛酸。諸葛鈺拉著上官茜坐下,很自然地布好筷子,盛了湯,放在她面前。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樣,上官茜又不好意思揭掉面紗。諸葛鈺抬手,不容拒絕地揭了,上官茜低下頭,用手掩住了猙獰的傷疤。這些,她看著都吃不下飯,何況是兒子?
諸葛鈺眼底閃過一絲疼惜,卻十分爽朗地笑道:“在兒子面前就別害羞了!”說著,湊過去在她的傷疤上親了一口,“淡了很多啦!和玲瓏一樣美!”
上官茜就笑了,伸手去拿杓子,諸葛鈺先她一步端起了湯碗,“哎呀,茜美人一笑傾城,小爺我大飽眼福,獎勵一下!”語畢,舀了一杓子湯,放在唇邊試了溫度,確定不燙了才喂進上官茜嘴裡。起先是不習慣的,分開太久,久到已經忘了有娘親在身邊是什麽感覺,但一路走來,他發現娘親的愛比想象中的還要美好。
用完膳,上官茜迅速戴上面紗,目光掃過一桌子殘羹冷炙,打了手語,“我不困,你陪我聊聊天。”
諸葛鈺卻倏然起身,推開門出去了。上官茜眸光一暗,想哭。須臾,一道暗影籠罩了她。她抬頭,眨巴著淚汪汪的眼睛,像隻迷途的小鹿。
“玲瓏是小呆子,你就是小傻子!”諸葛鈺頓覺好笑,將裝了溫水的木盆放在一邊,並蹲下身托起她的腳。
上官茜企圖抽回腳,諸葛鈺力氣大,哪裡容得她退縮?諸葛鈺脫了她的鞋子和足衣,痞聲痞氣地道:“不要太感動啊,本小爺已經明草有主,你若以身相許,本小爺吃不消。”
上官茜笑出了聲,腳在他寬厚的掌心微微僵硬。不同於水玲瓏的柔柔嫩嫩,她的腳底長滿厚厚的繭子,觸感粗糲,幾乎磨到了諸葛鈺的心底。諸葛鈺濃睫顫了顫,“娘。”
上官茜歪著腦袋看向他,她有雙美麗得像泉水一般的眼眸,澄澈清亮,閃動著皎皎如月的光,在這光影深處,映著她最愛的容顏。諸葛鈺舉眸對上她滿是寵溺的視線,笑道:“沒什麽,叫一聲。”
上官茜微微笑了,眯得看不見眼珠,“喜歡紫鳶嗎?”她打著手勢問。
諸葛鈺輕輕按摩著她的腳,回道:“作為妹妹是喜歡的。”
上官茜似是不罷休,做娘的好像看見兒子桃花多就覺得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文鳶呢?我看她好像也對你有點兒意思。”
諸葛鈺失笑,“娘,兒子這輩子就要玲瓏了,夫妻間的尊重是相互的,她從一而終,兒子也沒道理拈花惹草。”再說別的女人,他真的……看不上啊。
上官茜美麗的眼眸眯成了兩道月牙兒,兒子是天底下最英俊、最瀟灑、最深情、最能乾、最體貼的新好男人!真的是她生的嗎?她怎麽可以這麽厲害?諸葛鈺發現上官茜像個小傻子似的笑,自己也不禁失笑,“小傻樣兒!”
上官茜俯身抱住兒子,飽飽地享受了一頓兒子帶給她的幸福感和安全感,隨即坐直了身子,“對了,和你說件事。改改神使制度怎麽樣?每屆四年,願意的繼任,想嫁人的可以嫁人。”
這也是諸葛鈺心中的想法,神使制度太殘忍了,做和尚尼姑還有天天與人打交道的自由,神使卻幾乎與世隔絕,除非族裡發生大事,否則她們不被允許離開禁地。諸葛鈺就道:“嗯,我會與族裡的長老商議的。”
上官茜定定看著他,眼底閃動起濃濃的眷念和不舍,她探出手,細繪他精致如畫的眉眼,隨即漸漸流連到他的鬢角、耳後、脖子……忽然,她放在他腦後的手指一彈,一道金光浮現在指尖,誰料,她尚未對諸葛鈺出手,諸葛鈺便單臂一揮,雙指點了她的大穴……
莊重威嚴的神廟,信徒雲集,接二連三的天災人禍,弄得喀什慶民心動蕩、軍心不穩,他們似乎被逼到了死亡邊緣,渴求著誰能伸出援手將他們重新拽回生機勃勃的地面。東邊第一縷晨曦衝透霧靄,一名身穿素白祭祀寬袍的俊逸男子緩緩走上了祭壇,陽光打在他的臉上,衍生了一層朦朧的光。雖然瞧不清他俊美無雙的容顏,卻能感受到那比峻峰雄偉、比海嘯磅礴的氣勢。他在憑欄處站定,神色肅然地看向下方一眾人等,一字一頓道:“我在,聖火在。”
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煽情的言語,簡簡單單五個字,卻莫名點燃了所有人的希望。人群爆發出陣陣歡呼,他們仿佛看到了春暖花開,也看到了四海升平。紫鳶看了看迎風而立的諸葛鈺,眸子裡掠過複雜的暗湧。姑姑是蒙天神庇佑之人,她是煉製聖火的最佳人選,但姑姑的身體大不如前,恐怕堅持不到最後便要香消玉殞……煉製聖火,少則三月,多則一年,且極耗費心神。
“報——急報——王府急報——”
諸葛鈺踏入密室後,一名信使帶著大周和王府的訊息抵達了神廟,可惜,晚了一步!
禦書房內,荀楓拉了拉領口,雖沒領帶,卻一直沒能戒掉這個習慣。他惱火地坐在椅子上,金尚宮一瞧他欲求不滿的樣子便知忽悠水玲瓏沒能成功,金尚宮暗歎,本想借機騙得水玲瓏與荀楓有夫妻之實,誰料水玲瓏竟沒上當!
荀楓看了看對面的金尚宮,蹙眉問:“救郭焱的辦法想到了嗎?”
金尚宮搖頭,很是惋惜地道:“我道行太淺,實在無能為力。”
“你不是能逆天改命嗎?”荀楓喘著粗氣問。
金尚宮歎了歎,“上次與上官茜鬥法,耗費了我太多心神,一直到現在都沒能完全恢復,別說替人續命了,就連操控天象我都有心無力。”不過上官茜也好不到哪兒去,使用禁術者,皆以耗費性命為代價,縱然上官茜是百歲福祿之人,也耗得七七八八了。
荀楓按住額頭,一臉焦慮,“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金尚宮歎了歎,“辦法,不是沒有。”
“你快點說!”荀楓顯然沒多少耐心了。
金尚宮福了福身子,“我入宮前曾師承一位高人,我的能耐與他相比,不過是螢火撞日,若能將他請來,或許……郭焱有救。”
荀楓拿開按住額頭的手,“那就趕快請!”
金尚宮面露難色,“師父神出鬼沒,居無定所,很難找到啊,便是我自己都三十年未曾見到他了。”
荀楓冷眼一睃,“不管你用什麽法子,務必在十天之內把你師父請到皇宮裡來,朕的身邊從來不留無用之人,姚欣與你,朕救了你,你最好別讓朕失望!”
為了方便照顧郭焱,水玲瓏每日必去華龍宮,一時間,關於水玲瓏如何如何受寵,與帝王如何如何琴瑟和鳴的言論不脛而走,整個京城都知道宸妃寵冠后宮、榮光至極。然而,水玲瓏的身子卻在郭焱遲遲無法蘇醒的悲慟中每況愈下。
梁太醫給水玲瓏把脈之後,神色凝重地拱了拱手,“啟稟皇上,娘娘動了很重的胎氣,又憂思過重,這胎……”
荀楓眸子裡迅速籠了一層霧靄,陰沉沉的,分外嚇人,“這胎怎麽樣?”
梁太醫硬著頭皮道:“這胎最好落掉,否則,會掏空身子,有性命之憂。”
落她的胎?那她不恨死他?荀楓苦著臉,在殿內踱起了步子……
水玲瓏從昏睡中醒來就看見荀楓一臉笑意地望著她,手裡端了藥碗,水玲瓏頭皮一麻,記起了和尚讓她看到的命運走向——她憂思過重不宜懷孕,荀楓落了她的胎。那麽,這藥……
荀楓溫和一笑,舀了一杓子湯汁,自己嘗了一點,然後送至她唇邊,“不燙了,來,喝完睡一覺,要是兒子醒了,我就叫你。”
水玲瓏滿眼警惕,頭一後仰避過他遞來的杓子,“什麽藥?”
荀楓快速答道:“保胎藥,你動了胎氣,必須補補。”
水玲瓏長睫飛快地眨動,須臾,莞爾一笑,“藥好苦,能不能不喝?”
荀楓看著她笑得眉眼彎彎憨態可掬的模樣,心神微微一晃,卻笑道:“乖,藥是一定要喝的。”
水玲瓏埋在被子裡的手死死地攥緊了床單,努力擠出笑靨,“真的……不想喝!”
荀楓的笑容淡了幾分,“你是怕我下毒吧?”
水玲瓏不語,算作默認。荀楓倏然站起身,把藥放在桌上,冷聲道:“來人!把這藥給皇后送去!看著皇后喝完,再回來向朕複命!”
水玲瓏嘴唇動了動,垂下了眸子。荀楓就道:“朕的確會打了你的胎,如果你繼續操心,身體繼續每況愈下!”
水玲瓏微側過臉,淡淡道:“知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