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媽媽送走荀奕後踅步而回,福著身子問:“老太君,皇上這是不懷疑王府有事?”
姚老太君端起茶杯,用杯蓋輕輕撥弄著茶葉,淡淡道:“自古帝王多疑,比起他父皇,他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荀奕是一定會派人去查的,派誰?既然是查王府,自然不可能動用諸葛鈺留給他的人。那麽,他只能用凌霄了。
“老太君,您笑什麽?”房媽媽撤掉不新鮮的水果,換了一盤暖房裡養的鳳梨。
姚老太君放下茶盞,拿起一片鳳梨,意味深長地道:“我在笑,皇上派人夜探王府,或許是探訪秘辛,又或許是捉奸在床,誰又說得準?”她可不信水玲瓏是回宮了,水玲瓏故意當著那麽多人的面拒絕湲姐兒的請求,無非想混淆視聽,其實水玲瓏早就在回宮的半路金蟬脫殼溜去了王府吧!這下可就有好戲看了。
誠如姚老太君所料,水玲瓏並未回宮,馬車在城裡兜了個圈,下來一位身著粉紅色丫鬟服飾的女子,然後她上了另一輛馬車,直奔鎮北王府。
水玲瓏選的是僻靜小路,避開眾人的視線,輕輕松松地潛入了墨荷院。水玲瓏打了簾子進屋,就看見諸葛鈺虛弱地躺在床上,氣息微弱,面色蒼白,就連柔亮的發絲都失了往日的光澤。水玲瓏按住唇,卻還是嗚一聲哭了起來。
似是感受到身邊非比尋常的動靜,諸葛鈺慢悠悠地睜眼,未開口先猛烈地咳嗽了一陣,鮮血順著嘴角流出,瞬間染紅了寶藍色的錦被。水玲瓏快步行至床前,拿出帕子擦起了他的嘴角,“你怎麽吐血了?前幾天還好好的,現在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
諸葛鈺握住她的手,沙啞著嗓子道:“你傻不傻?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處境嗎?怎麽可以來王府?這要被人發現,你性命難保。”
水玲瓏抽泣道:“我很小心的,沒人發現。快別說我了,你又是怎麽回事?和誰打架了嗎?”
諸葛鈺輕笑,虛弱得幾乎無法睜眼,“這麽多年了,敢情我在你心裡一點兒也沒變啊。”
水玲瓏俯身,將頭靠在他的胸膛上,“你為什麽就是不回答我?你再不說,我這就去把胡大夫叫來!”言罷作勢起身,諸葛鈺大臂攬住她的肩膀,不讓她離開,“別走,讓我抱抱你。”
隱約帶了哀求的語氣,就像一個孤苦伶仃的孩子在挽留自己唯一的親人一般,水玲瓏無法不動容,她脫了鞋子,拉開錦被一滑而入,枕著他的臂彎,舒適地閉上了眼睛。“是不是煉丹受了內傷?”
諸葛鈺卻不回答,而是開始吻她,先是淺嘗,隻用唇瓣摩擦著她的,後又似不滿足,舌尖細細勾勒完她的唇形,便撬開她的貝齒,與她纏綿地深吻了起來。水玲瓏覺著渾身燥熱,不滿足於這樣的親昵,於是抬手扯開他褻衣的絲帶。
“諸葛鈺……”水玲瓏微喘著感受他的疼愛,誰料不過幾個呼吸的工夫,諸葛鈺身軀一震,再次吐出大量鮮血,水玲瓏失聲大叫:“諸葛鈺!諸葛鈺,你怎麽了?你醒醒啊!諸葛鈺……諸葛鈺……諸葛鈺……”
屋頂上一道暗影閃過,施展輕功飛向了姚家。此人正是凌霄。凌霄回到姚府廂房,將看到的事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太妃娘娘在半路換了馬車,假扮成王府丫鬟混入王府,輕車熟路地進了墨荷院,那裡是太妃娘娘嫁給先帝前與諸葛鈺居住的院子。”
聽到這裡,哢一聲,荀奕捏碎了手裡的核桃,“繼、續、說!”
凌霄面無表情地道:“諸葛鈺受傷了,很嚴重,吐了血,應該是煉丹所致。太妃娘娘問他怎麽受傷的,他不回答,卻抱著太妃娘娘不讓其離開,太妃娘娘脫了鞋子上床,二人開始做很親密的舉止。沒過多久,諸葛鈺突然噴出一口鮮血,昏迷了過去。”
荀奕一掌拂落了桌上的茶具,似乎恨不得某些人與這茶具一般摔得粉碎,“你做得好,退下,朕要沐浴。”
荀奕一生氣就愛把自己窩在浴桶裡,這個習慣凌霄見怪不怪了。凌霄行了一禮,越窗而出,須臾,多公公打來熱水,屋內傳出陣陣水聲。凌霄勾了勾嘴角,飛身沒入無邊的夜色之中。卻不知,他前腳剛走,後腳荀奕便穿著夜行衣跟上了他。
馬車內,水玲瓏靠在軟枕上,細細消化著得到的信息。適才借著被子的遮掩,諸葛鈺一邊與她纏綿,一邊用手在她身上寫,“菩提子有問題,能使人產生依賴,如果開心真的服用了這種菩提子煉製的丹藥,只怕一輩子都要遭人控制。最可怕的是,這種毒根本驗不出來,我是找小狗試吃了才知道……”
“太妃娘娘,到了。”柳綠挑開簾子,望了一眼莊嚴肅穆的宮門,對閉著眼沉思的水玲瓏說道。
水玲瓏按了按眉心,“皇上回了沒?”
柳綠探出腦袋,問了皇宮的侍衛,侍衛說沒有。水玲瓏握著手裡的藥瓶,“去二王爺的寢宮。”
金碧輝煌的宮殿內,荀煥斜靠在太師椅上,神色慵懶,燭火打在他臉上,反射出一圈不健康的瑩白光暈。他聽見了腳步聲,嗯了一下,是升調,似在詢問來者是誰。
水玲瓏輕輕走到他面前,微笑著看向他,“吃飯了沒?”
荀煥眼皮動了動,卻是沒抬起來,“沒。”
一旁的宮女嚇得呼啦啦跪了一地,水玲瓏擺手,眾人退下。水玲瓏又看了一眼桌上尚且冒著熱氣的飯菜,柔聲問:“怎麽不吃呢?”
“懶得吃。”
水玲瓏端起碗筷,舀了一杓子燕窩粥放到他唇邊,“母妃喂你吃。”
荀煥慢悠悠地吃了粥,小半碗後便吃不了了。水玲瓏替他洗漱了一番,當擦完他腳上的水滴時,他已經完全陷入沉睡。水玲瓏看著他越來越虛弱的樣子,死死地揪緊了帕子。水,一滴一滴落在裙裾上,她的淚水也一滴一滴砸在裙裾上。
日子於她,總是那麽艱難,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想得而得不到,她希望兒女安好,偏偏姐兒與開心都那麽羸弱;她期盼夫妻圓滿,但她和諸葛鈺“天各一方”,就連她最疼愛的女兒,都指著她的鼻子與她斷絕關系……她不想怨天尤人,可她越來越感覺自己逼近了某種極限,她覺得快要撐不下去了,就好像走到了人生的盡頭,已經能望見彼岸花開在黃泉,明豔豔的,朝她招著手……
她俯身抱住兒子的胳膊,想要克制卻依舊忍不住潸然淚下,“開心,娘撐不下去了,快要撐不下去了怎麽辦……”
荀奕站在光影處,默默地注視著水玲瓏的動靜,聽著她那些絕望的話,心一抽一抽地痛。水玲瓏偶一抬眸,看見了荀奕,忙擦掉淚水,“奕兒來了呀,吃飯了沒?”
荀奕面色如常地在床沿上挨著水玲瓏坐下,不知是不是感受到離別在即,他未回答,人先躺在了水玲瓏腿上。
水玲瓏寵溺地探出手摸著他白皙如玉的臉龐,“母妃叫人傳膳。”
荀奕嗯了一聲,閉著眼沒再說話。水玲瓏看了看床內側的小開心,再看向枕在自己腿上的荀奕,覺得這兩人也沒什麽不同,至少她心裡不會更偏愛誰。她不禁低頭,親了親荀奕的鬢角。
荀奕濃眉微微一顫,卻忍住沒睜眼,“開心的病情怎麽樣了?”
水玲瓏笑容淡了幾分,“越來越沒力氣,連吃飯都懶得動,我喂他也隻吃小半碗,還是粥,米飯他根本懶得咀嚼。”
荀奕本側躺在水玲瓏腿上,背對著水玲瓏,聽了水玲瓏的話想要翻身,卻隻挪了一下又不動了,“藥呢?菩提子給了王叔,他煉出護心丹了吧?”
水玲瓏壓下滿腹苦澀,搖頭說道:“那些菩提子有問題,必須拿到新的無毒的菩提子才行。”
荀奕睜大了眸子,“居然是動過手腳的!這些人膽子真大!”
水玲瓏輕拍著他的脊背,示意他息怒,並跳過這一茬,問道:“姚家有什麽動靜?”
荀奕喉頭滑動了一下,“老太君挑撥離間,暗示我派人夜探王府,我讓凌霄去了,凌霄向我複完命,緊接著又去稟報了老太君。真是可惡!我當她有多好心呢,送個暗衛給我,哼!卻原來是在我身旁安了一個眼線。”
這算是當著水玲瓏的面承認了姚家送人一事。水玲瓏沒說什麽,上次在熄族,諸葛鈺就發現荀奕身邊有不明高人,曾經懷疑過出自姚家之手,只是沒證實。當然,荀奕肯向她坦白,她還是非常高興的。
荀奕察覺到水玲瓏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輕松,嘴角勾起一抹淺笑,很快笑容一收,冷聲道:“我不明白,她到底為什麽看我不順眼?”
水玲瓏摸著他臉頰的手就是一頓,“看你不順眼?這話從何說起?”
荀奕翻了個身,面對著她,將臉緊貼著她柔軟的腹部,“動我最在意的人,不是看我不順眼嗎?”
水玲瓏啞然,一時不知如何接話。沉默了半晌,荀奕避而不談水玲瓏與諸葛鈺曖昧一事,仿佛凌霄壓根兒就沒稟報,抑或他渾然不在意,又或者,他在等水玲瓏主動向他解釋。水玲瓏什麽都沒說,即便看到了他眼底不經意間閃過的落寞。最後,還是荀奕打破了這種詭異的沉寂,“接下來應該怎麽做?如何拿到菩提子?”問這話時,他的聲音夾了明顯的顫抖,似在害怕失去什麽。
水玲瓏淡淡地牽了牽嘴角,“菩提子是梅夫人種出來的,想要拿到它,梅傾兒是關鍵。”
梅傾兒?荀奕握了握拳,眼底浮現變幻莫測的暗湧,卻若無其事地笑道:“哦,她是我的妃子,我肯定能搞定她,母妃,你就把心揣回肚子裡吧!等拿到菩提子救完開心,我就下旨放你和二弟出宮,不對,準許你們一家五口回喀什慶。”
水玲瓏被他這麽大方的“計劃”給怔住了,但很快水玲瓏又會過了意,這孩子是在試探她呢!她與姚老太君的那番話終究是在他心裡烙下陰影了,他拒絕順應姚老太君的挑撥,一方面是出於對她的信任和感情,而另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其實是他不願意任人擺布,這個年輕的帝王到底是多疑的。
水玲瓏心中微微發痛,“兒子在京城,我又怎麽舍得遠赴喀什慶,留他一人面對朝堂江山的腥風血雨?”
荀奕先是一愣,然後眼眶一紅,抱緊了她的腰肢,“母妃!”
水玲瓏落下淚來,淚砸在他臉上,烙鐵般滾燙,“愛你的心,和愛另外三個的心是一樣的。不離開皇宮,不單單是為了菩提子,也是為了你。”
荀奕含淚點頭,“母妃……”
夜深人靜,承歡殿卻燈火通明。被餓了三天三夜才放出來的莊姨娘與朵兒狼吞虎咽地吃著桌上的飯菜,梅傾兒瞠目結舌地看著她們,時不時出聲提醒,“那個……姨娘,二姐,你們慢點兒吃,不夠的話我叫禦膳房的人再做一些,但話說回來,餓得太久,貌似不能猛吃,會生病的,你……你們真得悠著點兒。”
朵兒耳根子軟,當即便放下了筷子。莊姨娘卻扯了一個雞腿往嘴裡送,哪怕做著看似粗魯的動作,可給人的感覺依舊是優雅的。梅傾兒看著這樣的莊姨娘,莫名地心神恍惚,總覺得姨娘不像一個無父無母的平頭百姓,倒似簪纓家族所出的大家閨秀,通身散發著不俗的氣度。
梅傾兒看著莊姨娘越啃越凶,不由得急了,“姨娘,您別吃了,會撐壞肚子的!”
莊姨娘吞咽完嘴裡的雞肉,淡淡一笑,“誰知道下一頓在哪裡?”
梅傾兒一噎,有些尷尬,“姨娘,您別這麽說,但凡我有好日子過,都不會忘記您和二姐的。這一次是我疏忽了,我不知道你們兩個碰到了皇上,我今後……”話未說完,胳膊一麻,像被蟲子給蜇了一下,梅傾兒扭頭,就見丹橘朝她擠眉弄眼外加搖頭。待莊姨娘她們一走,梅傾兒就板起了臉,“丹橘,她們是我姨娘和妹妹,你要對她們客氣點兒!”
丹橘不卑不亢道:“小主,奴婢可沒看到什麽姨娘妹妹,奴婢只看到主子您;下人,便是她們與奴婢。既然做了奴才,就別再擺主子的譜兒!”
梅傾兒皺眉,“丹橘,你和從前不一樣了。”
“環境變了,奴婢就跟著變了。要知道,在這欲孽深宮,是人適應環境,絕非環境適應人。”
“嗯,我知道了。”
丹橘一本正經地道:“不,您不知道。您至今都沒認清自己的身份,更沒看清周圍的形式,您把深宮當成了熄族的大宅子,想幹什麽幹什麽!現在是沒人與您爭寵,您才樂得逍遙自在。倘若您不居安思危,等宮裡來了新人,小主,您作為皇上的第一個妃子,立刻會成為眾女群起攻之的對象!”
梅傾兒腦門兒一涼,噘嘴否認,“我武功那麽好,聽說大周女子都柔柔弱弱,可不經打了。”
丹橘翻了個白眼,差點兒暈死過去,看來指望小主自己開竅是不可能了。她剛收到消息,皇上和水玲瓏或許已經察覺到菩提子有問題了,如果他們前來索要無毒的菩提子,就必須答應夫人的條件……丹橘看著無憂無慮的梅傾兒,目光閃了閃,將話憋進肚子,恭恭敬敬地服侍梅傾兒睡下了。
約莫一刻鍾後,荀奕一臉肅然地走入承歡殿。丹橘並未立刻喚醒梅傾兒見駕,而是轉身從櫃子裡取出一把香料投在熏爐裡,隨即,她隻身前往殿外迎駕,“奴婢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荀奕淡淡地睨了她一眼,“你家小主呢?”
丹橘低垂著眉眼答道:“回皇上的話,小主這兩日精神不濟,燃了安神香,奴婢喚不醒她。”
荀奕抿了抿嫣紅的唇,轉身離去。丹橘抬頭,鬥膽叫住了他,“我家夫人說了,皇上若有任何請求,可以與奴婢提。”
荀奕挪了半步的腳又收了回來,冷沉的眸光落在丹橘身上,“朕要菩提子,無毒的。”
丹橘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唇,“不管皇上信不信,我家夫人都無意傷害您,夫人給的菩提子有問題,那也是為了控制二王爺,只要控制了二王爺,便等於控制了太妃娘娘與鎮北王,先前的菩提子雖說有依賴性,卻並不致命。現在,奴婢再問您一遍,您確定要放棄這麽個掌控全局的機會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