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院判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些是正常現象,水小姐的臉和脈象都有了明顯好轉,老夫把藥量減輕一半,副作用也會相應少些,但切忌吃發物一類的東西。”
水玲瓏再三謝過,張院判起身告辭:“若沒什麽事,老夫先回太醫院了。”
水玲瓏的瞳仁一縮,笑著開口:“請問張院判,有傷口的人是不是也不能吃發物?”
“一般來說是的,辛辣的也不要吃多。貴府可是有人受了傷?”張院判對水府的事頗為上心。
老夫人腦海裡靈光一閃,眼神一亮,道:“張院判,你既然來了,可否替我二孫女兒瞧一下傷勢?這都過去十來天了,她還綁著紗布,我擔心她的傷勢惡化了。”
水家二小姐可不就是太子的未婚妻?張院判不敢有所怠慢:“請老夫人安排!”
長樂軒。
秦芳儀神色淡漠地斜靠在貴妃榻上,水沉香下馬,她開心得不得了,自己的女兒能做太子妃,她又何須一個懷著龍嗣的帝妃?搞不好水沉香生個皇子,將來還要跟太子搶皇位,所以,水沉香真的沉了,她比誰都高興!但為什麽又殺出個珍貴人?水玲月那賤丫頭居然把主意打到了皇帝的身上!現在,哪怕她不出門也能想象那些貴婦怎麽說水家了——瞧啊,庶妹成了嫡姐的庶母,姑姑成了侄女兒的姐姐,這家子輩分亂的,真真是叫人怎舌!水玲月成了水玲溪的長輩,豈不就成了她的同輩?難道下次水玲月回府,不叫她母親,要改口叫姐姐?那周姨娘是什麽?是她姨?
秦芳儀頭疼!
“亂七八糟都是些什麽事兒?”
趙媽媽把能摔的東西悄無聲息地挪走,夫人待字閨中時喜好練字,成親後愛上了刺繡,生完孩子又迷上了打算盤,如今不掌家了,無事一身輕,她反而好上了摔東西:“夫人,您可是在氣四小姐?”
秦芳儀沒有說話。
趙媽媽見她雖不愛說,但也沒露出不耐煩的神色,於是接著道:“依奴婢看,四小姐是不願嫁給江總督,這才想方設法巴結了皇上,說不定水貴人啊,正是她給拉下馬的。”
“她有這能耐?”秦芳儀眉頭一皺。
“您想啊,鋪子裡做帳還分明、暗兩本呢,宮裡頭的事兒能真是傳什麽便是什麽?就算水貴人真有販賣宮中物品的陋習,可為何早不發現晚不發現,偏四小姐一行人一入住關雎殿便東窗事發?指不定啊,就是四小姐告的密呢!”趙媽媽講得眉飛色舞。
秦芳儀冷哼道:“為何不是水玲瓏?她的心眼兒比水玲月的隻多不少。”
趙媽媽暗自歎了口氣,其實夫人什麽都明白,偏要借她的口說出來:“犯罪都講究作案動機,咱們上次為了刺激周姨娘有所動作,故意叫人泄露了江總督和四小姐的親事給她,她和四小姐為逃避親事,便打了皇上的主意,同為皇上的女人,四小姐和水貴人之間便再也不是姑侄,若水貴人還是玉妃,知道自己侄女兒爬了她丈夫的床,不整死四小姐算好的,四小姐這麽做叫‘以防萬一’。”
“嗯。”秦芳儀淡淡地發出一個鼻音,隨手去摸茶杯,卻摸了半天沒摸著,扭頭一看,竟是杯子都被撤走了,她狠瞪趙媽媽一眼,趙媽媽頭皮一麻,趕緊端來新茶,又道,“大小姐本來就是鎮北王府的世子妃,不比給人做妾好?且昨兒奴婢親眼瞧見諸葛世子和大小姐手牽著手在院子裡散步,那模樣…真真是恩愛極了。”
提到這個,秦芳儀不免又有些難受,太子對玲溪可沒這麽上心…
趙媽媽沒注意到秦芳儀眉宇間的憂色,隻自顧自地道:“大小姐啊,沒有害水貴人的動機,指不定大小姐生病也是四小姐弄出來的,大小姐要是死在了關雎殿,水貴人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只不過啊,後面大小姐被三公主和姚夫人接走,此計落空,四小姐便另生一計,雖比殺人次了些,卻也把水貴人給打入冷宮了,不是?”
趙媽媽最大的能耐便是結合零星的線索編織出一個合情合理的故事,這招屢試不爽!
秦芳儀把茶杯放到唇邊,想喝又放了下來:“沒錯!水沉香的確是水玲瓏被接走之後才出事的!水玲月竟這麽有心計,看來我從前都防錯了人!”防什麽水玲瓏嘛?一早該防水玲月!
“唉!”趙媽媽搖了搖頭,“可惜啊,皇上似乎很青睞四小姐,都把水貴人腹中的孩子指給她了。”
“嗤——”秦芳儀笑出了聲,眼底閃動起絲絲得意和神秘,“這你就不懂了吧,宮裡妃嬪無數,為何單單指給她?你真認為…皇上以為她和水沉香有血緣關系便覺得她能待水沉香的孩子好?呵!皇上給你一樣東西,勢必拿走你另一樣東西。”
趙媽媽似懂非懂:“夫人您的意思是…”
“沒什麽意思。”秦芳儀把蔥白纖指放入溫水裡攪拌,這一動作看得趙媽媽心驚肉跳,哪有人一把年紀了還跟個孩子似的把手泡在茶杯裡玩的?而夫人似乎…還玩得很開心!她忙岔開話題轉移夫人的注意力:“夫人,既然四小姐嫁不得江總督了,那麽府裡還有誰能嫁?總不能是五小姐吧?”
秦芳儀冷冷一笑:“那是老夫人操心的事兒,與我何乾?好了,去看看敏玉吧,他傷勢好得差不多了,再不做出點兒‘成績’來,老爺怕是得對他失望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水敏玉的傷勢已經痊愈,要說郭焱和水航歌當日下手真重,生生打斷了水敏玉的腿骨,要不是各種靈丹妙藥輪番上陣,水敏玉怕是夏天也好不利索。
水敏玉正在看書,柳綠端著一盤子新做的千層糕推門而入,然,水敏玉根本看都懶得多看一眼。柳綠頓時泄氣,跟了少爺將近一月,還沒跟少爺通房,難道她長得不美嗎?柳綠摸了摸自己嫩滑的臉,擠出一個嫵媚的笑:“少爺,您看了半個時辰了都,吃些點心歇息一會兒吧。”
水敏玉反手操起一個茶杯便朝柳綠砸了過去,柳綠眼疾手快地用盤子一擋,千層糕全部撲在了臉上,又聽得水敏玉氣呼呼地道:“誰許你進來的?沒規沒矩的丫鬟!再這樣,我打死你!”
“少爺別生氣!奴婢收拾乾淨立馬出去!”柳綠忍住淚水,蹲下身拾起破碎的瓷片,又用帕子擦了地上的水漬和千層糕,拾掇得乾乾淨淨才滿腹委屈地走了出去,一出門,便和碧青、藍兒碰了正著。
碧青從前嫉妒膚色白皙、五官小巧的藍兒,自打柳綠來了,她就覺著藍兒壓根兒不夠看了。在柳綠和她擦肩而時,她伸出腳絆了一下,柳綠“啊”的一聲尖叫,連人帶盤摔在了地上,手掌一個著力打中了碎瓷,鮮血從掌心流了出來,眼淚,也流了出來。
碧青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呵呵…柳綠呀,雖說我們兩個比你資歷老些,可你也不用給我行這樣的大禮!我們可受不起!”
藍兒用帕子掩了掩嘴:“少爺呢,最討厭狐媚子在他跟前轉來轉去,少爺是正人君子,又豈會和你這種不入流的小人同流合汙?識趣的,乖乖兒地滾回你原來的地方!別髒了咱們少爺乾乾淨淨的院子!”
柳綠看著手裡不停往外湧的鮮血,心裡的火噌噌往上冒!今天不給她們一點教訓,她們一輩子也不知天高地厚!
柳綠用另一隻完好無損的手撐住地面站起身,面露凶光地瞪著碧青和藍兒:“你們給我等著!我這就去向老夫人請求,把我調離少爺的院子,回福壽院去!”
碧青不屑地嗤了一句:“少拿老夫人來唬我!你是大小姐院子裡出來的,闔府上下誰人不知?回福壽院?當那是你家呢!”
柳綠不理她,轉身朝外走去。
“你跟我站住!”碧青厲喝,柳綠的腳步不做絲毫停頓,反而越走越快。碧青急了,提起裙衫追上柳綠,一把掐住她的胳膊,“我讓你站住,你沒聽見嗎?”
“放開我!”柳綠奮力一甩,碧青摔了個四腳朝天,碧青火冒三丈,啐了一口唾沫,猛地跳到了柳綠的背上,對準她的耳朵狠狠地咬了下去!
柳綠吃痛,後肘狠狠用力,擊中了碧青的肚子,碧青痛得血色全無,松開了口。
柳綠一個過肩摔把碧青撂倒在地,這動作是跟葉茂學的,當初是好玩兒,沒想到真有一天能派上用場。
碧青痛得嗷嗷直叫:“藍兒你還不過來幫忙?她今兒欺負我,改明兒就能欺負你!沒了我,你看你一個人是不是她的對手?”
沒錯,柳綠不是省油的燈,自己聯合碧青也只是不痛不癢地整了她幾回,這次若碧青敗了,柳綠轉頭來對付自己的話,自己無論如何也鬥她不過!一念至此,藍兒拔下頭上的簪子,邁著小碎步朝柳綠衝了過去!
“你們在做什麽?”
一聲暴怒的厲喝,把離柳綠幾步之遙的藍兒生生嚇呆在了原地,藍兒本能地將簪子收回衣袖,這才抬頭看向來人,爾後神色大駭:“大夫人!奴婢給大夫人請安!”
扭打成團的碧青和柳綠霍然驚醒,像被雷劈了似的迅速放開了對方,隨即理了理蓬亂的頭髮和滿是褶皺的裙衫,對秦芳儀行了一禮:“大夫人萬福金安!”
金安你個屁!秦芳儀雷霆震怒,雙目如炬:“你們平日裡就是這麽當差的?啊?你們是大少爺身邊最體面的丫鬟,可做的事連守門的婆子都不如!這些體面算是白給了你們!趙媽媽!把她們送到福壽院去!這種丫鬟,簡直是髒了大少爺的院子!”
糟糕!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來了…
碧青慌忙跪下,指向柳綠哭道:“大夫人,都是柳綠打奴婢在先,奴婢疼得不行了才還手的!柳綠每次在大少爺房裡受了氣,出來便拿奴婢和藍兒撒氣!偏她是老夫人指給大少爺的丫鬟,奴婢和藍兒事事讓她三分!沒想到…她變本加厲,今日居然打起奴婢來了!”
“你撒謊!”柳綠揚起滿是血汙的手,“你絆我一腳,我的手砸中托盤裡的瓷片,弄成了這樣!我去找老夫人評理,你不讓我去,並衝過來打我!”
“我哪敢啊?我在少爺的院子裡呆了三年!一件出格的事都沒做過!”碧青撤回落在柳綠身上的目光,轉而投向秦芳儀,“大夫人您不信的話可以問問藍兒,今兒到底是誰先挑事的!”
秦芳儀不耐煩地問道:“藍兒你說!但凡有一個謊話,我把你也送到老夫人那兒去!”
藍兒看了看狼狽不堪的柳綠和碧青,一個呼吸的功夫,腦海裡已閃過萬千思緒,她撲通跪了下來,咬牙,把心一橫,道:“平時怎樣奴婢便不說了,畢竟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奴婢隻向您解釋一下您所看到的情況吧!”
秦芳儀抬了抬眉。
藍兒深吸一口氣,娓娓道來:“今天的確是碧青先絆了柳綠一腳,然後柳綠才還手的,當然,柳綠下手也太重了些,奴婢怎麽勸也勸不住!”
柳綠勃然變色,勸?你什麽時候勸了?
碧青瞠目結舌,藍兒你怎麽可以紅口白牙說胡話?
三軍對壘,藍兒唯有聯合碧青作戰,可並不代表她內心就喜歡碧青,眼下有個把碧青和柳綠同時鏟除、讓她一人獨大的機會,藍兒又怎麽舍得輕易放過?
碧青的心拔涼一片,弄來弄去,原來最惡毒的人就在自己身邊!
柳綠嘲諷地瞪了碧青一眼,活該!讓你也嘗嘗被人陷害的滋味兒!確定碧青露出了失望和悔恨的眼神,柳綠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她記得剛剛藍兒是拿著一支釵朝她衝過來的…她腦海裡亮光一閃,對著身旁同樣跪著的碧青,冷聲道:“碧青!你絆我倒也罷了,我根本不會怪你,你為何要用簪子扎我的耳朵?”
“我什麽時候用簪子扎你的耳朵了?我明明…”明明是用嘴咬的!咬得柳綠的耳朵鮮血直流…電光石火間,碧青有了反應,她“唰”的看向藍兒,“好呀!你用簪子扎了柳綠,卻誣賴給我!”
柳綠突然站起身,衝向藍兒,猝不及防地,一把奪過藍兒藏在寬袖中的簪子,並用手中的鮮血抹了一把:“看!還有我的血!原來你才是真正的挑事者!難怪平日裡我不見了東西,你悄悄告訴我是碧青偷的,你就是想挑撥我和碧青的關系!”
“什麽?我偷了柳綠的東西?藍兒你太無恥了!難怪每次柳綠都拿那樣怪異的眼神看我,看得我心煩意亂,我少不得便時常與她爭吵,竟然…竟然是你從中作梗!”碧青十分配合地撒起了謊。
“你…你…”藍兒沒想到一直鬥得最凶的兩個人居然會破天荒地聯合起來汙蔑她!
柳綠和碧青解氣地睃了她一眼,反正都是死,就拉你做墊背!
秦芳儀氣得渾身發怵:“夠了!要吵到老夫人跟前吵去!趙媽媽!把這兒的事一五一十地稟報給老夫人!”
“是!”趙媽媽指揮幾名粗使婆子將柳綠、碧青和藍兒押往了福壽院。
秦芳儀平複了一下心情,確定看不出絲毫憤怒了才踏上回廊,繞去了兒子的房間。
“敏玉。”門,竟是從裡面鎖上了!秦芳儀按耐住疑惑和一絲好不容易壓下去又竄起來的火氣敲了敲門。
好半響,水敏玉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給秦芳儀開了門:“娘。”
屋子裡,軒窗大敞,空氣流通,三月天尚冷,不用點爐子也不該開這麽大的窗才是。
秦芳儀看了水敏玉一眼,四目相對,水敏玉的眼神兒一閃,迅速錯開!
秦芳儀的眉頭就是一皺,打了簾子準備進入裡屋,水敏玉一把攔住她,訕笑道:“娘,你找我有什麽事?”
說話間,攔住秦芳儀的胳膊,把她往一旁的冒椅上按。
秦芳儀覺得兒子今天太不正常了!她瞟了瞟碎玉簾子的方向,眼底有惑色一閃而過:“娘走了一會兒路有些累乏,在裡邊兒躺著和你說。”
“哎——娘!外屋有軟榻,我扶您躺下!”
秦芳儀的神色一肅,不讓她進屋,莫非屋子裡有什麽貓膩?!
(本章完)